玄烨宽慰着眼前木板上躺着的一个孩子,看身量不过才十二三岁,他的家里人已经不知道在哪里。
不踏乡土,不知百姓疾苦;不入市井,不知江湖险恶。若此劫难能过,他还能再继续当这个皇帝,此生他一定不做那金銮殿上的一尊冰冷的“圣人”,要访遍民间,踏遍江河,不光凭耳闻,去亲眼看一看他所治理的天下,去让它兴盛繁华。
“小兄弟!”
身后传来吏目的声音,玄烨回过
头去,他已经知道了这个人姓郝,大概是个县衙内的九品芝麻小官吏,做些文书杂事。县城里乱成一锅粥,没人愿意做的烂差事,又凶险,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你过来歇息一下吧!我看你这手上还有伤呢!”
“不打紧,刚刚已经让门外的郎中给我换过药了。”
吏目颔首,看了眼满院子的惨状,于心不忍但也毫无办法,“这都看命,咱们也尽力了。”
“未尽全力,怎么能叫尽力?”
吏目惊讶又敬佩,“小兄弟之义举,着实令郝某佩服。听带你过来的衙役说,你是上三旗的旗人,看你的谈吐也不凡,衣着也不像普通老百姓。看样子是个贵族子弟,何苦在这里做这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若有三长两短,家中必定担忧。说实话,本也与你无关。”
玄烨回首,同他一笑,“四海之内,皆兄弟。满人怎样,汉人又怎样?躺在这里的人,有满有汉,有回人,还有蒙古的、鄂伦春的,都是中华子孙。你不也干着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看你样子,是个才学不低的文人。怎么不去考学做官,反倒做了吏?当今皇上正在重用汉臣,你何不去试试?”
吏目笑道:“实不相瞒,我中过进士,还当过湖广道御史。”
玄烨一怔,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来。吏目不明就里,夕阳照进院子,祥和与眼前的疮痍十分不相称,也不知是视死如归还是怎的,他竟对眼前这个少年诉起了心里话,“我得罪过吴三桂,被诬陷入狱,被判死罪。幸得先帝改判流放盛京,后被赦免。那时我郁郁不得志,开了个学堂教书,幸而也有一群友人。之后又做了个芝麻小吏目,也能帮百姓做做事。”
“你是郝浴?”
“你怎知道?”吏目惊奇站起。
玄烨微微一笑,“久仰大名!”
当年刘文秀起义,听说就是这个人逼迫吴三桂派兵援驰,否则保宁一战不会胜利。也因皇阿玛深知此事,但又不好与吴三桂正面对抗,才改判此人死罪为流放,后又赦免。是个正直不阿、顾全大局的有志之士。
这些故事,也是他登基后,从索尼、鳌拜他们口中得知。但并未见过这个人。
他朝门外看了看,心里道:若有其他地方援驰,香河镇又紧闭城门,这一难倒也能躲过去。
“郝大人!郝大人!”
一个衙差急匆匆跑了过来,冲着郝浴一通耳语,郝浴登时暴跳如雷,一张脸涨得黑红!“胡闹!还有没有天理王法!”
话音刚落,外头就一阵慌乱脚步声。
郝浴一急,却是一把抓过身旁的玄烨,“小兄弟,你快走吧!”
玄烨察觉不对,“为何?”
“让你走你就走!”
他连拖带拽,将玄烨一起拉到庙外,示意他赶紧离开,接着便与带头的兵丁开始交谈。玄烨并未走,而是在郎中所待的棚子底下,冷冷看着那些来势汹汹的兵丁。不一会儿l便看见他们将郝浴推开,也不往里闯。反而不知从哪里抱来了
一堆柴火,将整个庙团团围住。
他明白过来:他们是要点火,直接将这里头的人付之一炬,好彻底绝了祸患!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枉顾人命吗!”
郝浴和另一名官差赶紧拦住玄烨,“小兄弟,你听我一句劝,这事和你无关。我郝浴前半生吃了大亏,你尚年轻,快走吧!我与他们周旋!”
棚子中的郎中们与自愿来协助的百姓,与眼前粗暴的官差冲突起来。
不一会儿l,过来一个骑马穿官服的。
“都怎么回事?”
“大人,您不是要我……”
“放你娘的屁!我让你速速处理,不是让你杀人放火的!猪脑子怎么长的?”
“小的该死!”
“郝浴!你在这儿l待的久,怎么说?”
“郎大人,我再去附近找个能待人的地方,将已经因天花死了的人速速火烧深埋。其余分轻重,好转的,放到另一个地方去。”
“倒也是个法子。”
“大人!好像有一队人马朝这边过来,人还不少!”
穿官服的骑在马上,也顺势看去。郝浴却眼尖认出来,“那不是赵青吗?他是不是带回能治病救人的方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