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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潼关/傀儡/混沌(1 / 2)

 武潼关的病,起初都以为是一场普通不过的伤寒,休息几天,吃几贴药,养养就好了,谁知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来蜜臣意识到这个病非同小可的时候,武潼关已经摸不到脉象了。

淡黄色的蜡烛噼里炸着灯花,响在死寂无比的屋子里,春风裹着冬雪消融的料峭寒意,外面野草在冒新芽,乳燕呢喃,甚至她都能感受在地在吐气呼吸。

武潼关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掉线的旧衣衫,头发却是努力洗干净,绞干,清清爽爽落在她肩头。

烛火摇曳在黑暗的屋内,来蜜臣坐在她床头,一语不发,那很少表露感情的脸,也藏匿起半张脸在暗影里,假若她的手不握住她,她甚至都快怀疑自己已经陷在走马灯里,见到的不是她,是一个虚幻的影子。

武潼关喉咙发涩,咽了咽口水,她很想要来蜜臣抱着她,想要点活人身上的温暖,但说出来又觉得冒犯唐突。

来蜜臣转身离开的时候,武潼关终于忍不住了,她没办法忍受孤独的死亡,她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躺进棺材里,她不想死,好不容易买下来的院子,还没见到今年的苦水玫瑰开花,她不要死。

“城主,我不想死,我想好好活下去,求求你救救我,我真的好想活下去,我还有那么多好日子没过下去,我不甘心…”

武潼关说完,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她跟来蜜臣的关系,还没好到跟家人那样可以提出任何无理的要求,何况她还没有报酬给她。

富有一城的大人物,怎么会缺东西呢,只要她想要,没有得不到的。

是啊,如此富有的人,一定会有办法去结识仙门的修士,她们随便一点丹炉灰都可以救她的命。

“城主,救救我,我真的好想活下去,我不想因为一场小病就死了,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生过大病,难受了就睡一觉,第二天就好了,我不会死的。”

武潼关哭着的眼泪打湿了来蜜臣的衣袖,她安慰自己似的,“整个东疆没有比我更会养花的人了,城主你救我一命,我这辈子都替你养花,不要报酬。”

来蜜臣那张阴冷淡漠的脸,随着她弓腰,慢慢对上她的脸,语气很轻很浅。

“我是个凡人,没有修为,距离此地最近的道门,需要来回五日脚程,我会带药回来。”

武潼关其实预感到自己要死了,她害怕,惶惶无措,想起奶奶死掉的那一天,家里什么都暗沉下去,像蒙上死亡的灰尘。

她喜出望外看着来蜜臣,眼泪终于不再流下,她畏惧自己要死去,对于活下去的执念,早就盖过去了恐惧。

她紧紧抓着来蜜臣的手腕,像抓住救命稻草,“我等你回来。”

来蜜臣从来没有如此急躁过,面色无常的脸,压着沸腾的冰川融水,披星戴月,跑死了很多匹良驹,她跑到武潼关身边,抢着把药喂给她。

武潼关费力把仙丹吃下去,像剌嗓子,来蜜臣后知后觉拿着水喂给她。

来蜜臣没去雕自己的木头,她坐在武潼关床头,屋子里的摆件,还有琉璃罐装着的五谷,跟各类色彩艳丽的豆子。

都是她借乔迁之喜送给她的礼物,来蜜臣很想听武潼关说会儿话,恐惧像一只暗影里突然跑出来的鬼爪,扣住了她,不许她离开。

武潼关病恹恹地躺在那,来蜜臣绞好温热的手帕,替她擦拭身上的汗液跟皮肤分泌的油脂,呼吸声一个比一个低,似乎都怕吹灭蜡烛。

挨到后半夜的时候,武潼关似乎并不想要来蜜臣离开,她第二次抓住来蜜臣的袖子,喑哑的嗓子发出呼噜呼噜的怪声。

“别走好不好,我害怕,可以留下来陪我吗?我真的好害怕,我不喜欢一个人待着,我想要你陪着我,一直陪着我。”

来蜜臣转过身,语气压地很低,带着暴怒前的阴沉。

“他们骗我,给了我假药。我要杀了他们。”

说完,她又不自觉把语气放地柔和起来,但武潼关剧烈咳嗽,死死攥着她的袖子,不许她离开。

“我知道将死之人很不吉利,可是我害怕,我才刚过二十岁生辰,算命的阿婆说我能活到九十九岁,我从来没想过我要死,还死得这么早,我还没做好准备,我求求你别让我一个人待着,我的房子给你,你陪我,可以吗?”

武潼关吃下那一粒丹药,似乎回光返照了,面色红润起来,也露出几分活人气息。

从墙上踏青图里钻出来的黑雾,化作一个穿着黑衣的年轻女人,她站在来蜜臣跟前,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嘴型轻轻动了动。

——魂魄散了。

来蜜臣像是被丢进狂风暴雨中的一只小木船,怒涛汹涌,她始终找不到可以停靠的港湾。

她好想变成任何一种长着翅膀的东西,快点飞过去,回到她栖息的树枝上。

“城主,我想火葬,我不想埋在地底下,被蚂蚁咬蛇鼠啃,我想找个能晒到太阳的地方,还能看见我的花。”

武潼关有些糊涂了,她靠在来蜜臣膝上,喊着娘,眼泪打湿脸颊,哭得重影,一室寂静,只有武潼关的啜泣声。

来蜜臣摸着她的发丝,想起死去的嬷嬷,她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唱起了那一首很漂亮的哄睡曲,有明月蒹葭,有春花夏树,还有烛火下,母亲的眼睛。

来蜜臣从未如此感激自己的好记性,虽然不会唱,但是能一模一样照搬出来,听过的所有歌谣都变成书,存档在脑子里。

武潼关咧开嘴,笑了起来,她摸着来蜜臣钩破的袖子,拈着一朵挂在破洞上的苍耳。

“唱错了,我娘唱的不是这样样。”

来蜜臣很想哭,但是想起母亲,她又收起眼泪,手摸着武潼关的脸颊,“你唱,你教教我。”

武潼关无力地松开手,脖子也软了起来,像一只盛放不住魂魄的口袋,黑亮亮的眼睛,只看着床帐子绣着的苦水玫瑰,“如果有下辈子,我就不是我了,我会不记得的,可是我还没活够,这辈子还有好多事没办完。”

她连抬起眼睛去看那些花都没力气,来蜜臣静静看着她,将手贴在她的颈侧,余温热着她的手指,像是火塘里残存的火星子。

“城主,我又后悔了,我不想火葬,我想埋在花圃里,再过几个月,就该到花期,我还想跟我的花待在一起,在那里也能晒到太阳。”

严承继续抽出自己的修为,替武潼关护着那些快要散成沸水里的熬煮的魂魄,替她续命,起码得续到天亮,她悄悄支了一盏熏花的笼子,如果能久一点,说不定花能开。

她只是一只寄生在白日跟黑夜里的一缕气,太弱小无能,太阳厉害点,就能晒死她,跟池塘里捞出来的蝌蚪一样,整个晒得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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