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对。”陈甫的声调沉稳极了,也简练极了,他一向都是那样,仿佛他嘴里的字都镶了金子,每吐出一个,都会心疼得了不得。如果半个字也可以表达清意思的话,暮非认为,他就会连一个完整字都不说。
“什么事?”暮非耐着性子又问道。
“开会。”陈甫说。
暮非突然产生了一个顽劣的念头,他要故意地挑逗一下陈甫,于是又说道,“在哪里。”
这完全是废话了,开会能在哪里呢,开会当然是在会议室了。而且必定是赵大河在找他开会,高亮是不会同他开什么会的。而赵大河要开会,那么地点只会有一个,就是那间集卧室、餐厅、书房、会客室于一体的那个房间。他这样问,是想看看陈甫的反应,看看他会不会把他那镶金的宝字,多赏自己几个。
陈甫扭过了脸,暮非看不到他是不是生气了,稍停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走了,暮非有些失望了,他叹了口气,“唉,真是惜字如金的汉子!”
“我真想宰了他!我一定要宰了他!看看他那个死德行!一脸的死人像。”大多气得快要疯了,陈甫没和他说一句话,也没看他一眼,但显然在这场较量中,大多输了。他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更生气了。
暮非也皱起了眉头,陈甫这个人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需要静下来好好想想,他有一种预感,是那种潜在危险靠近时的预感。大多吵得他有些烦了,他连哄带骗地把他们打发走,让他们回房间休息。而他自己则在楼下站了一会。他不止一次地观察过陈甫,现在他脑海里回想着他的言谈举止,这个家伙沉默、冷静,在任何环境中都不突显出自己,外表也并没有什么突出的特点,但暮非总能深深地感觉到他的与众不同。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呢?他仔细地思索着每一个细节,每一次谈话,每个眼神……眼神!暮非猛抬起头,他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某些东西。“对了,就是眼神!”他下意识地小声说道。
陈甫是个深藏不露的家伙,再加上他是高亮一伙的,暮非和他接触的并不多。又加上琐事缠身,使暮非一直没有机会或没有意识到,要细细地思考一个下这个问题。但今天是个例外,他刚安安静静地眯了一小会儿,内心也恢复到一种平静的状态。恰巧就是这个时候,陈甫来通知他开会。于是那危险的预感,一下子就冲进了他的内心,并被暮非抓住了。
“眼神,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呢。”暮非努力回想着他和陈甫的每一次对视。他试着让自己模仿陈甫的样子,模仿他那种眼神。但过了一会,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太他妈难了,他跟本学不来。陈甫的眼睛并不大,再加上他经常眯着,就显得更加小了。不过,也更凸显出那一对黑色的瞳孔。那颜色是黑亮、黑亮的,它们不像一般沉默寡言的人那样死鱼眼般,呆板无神。也不像心思活跃的人那样,充满了光彩。真是令人奇怪!暮非想。那是一种……一种很亮的死鱼眼!虽然这个词汇是矛盾的,但暮非实在想不出另外的词来形容了。“啊!一种很亮的死鱼眼!”他不禁感慨了一下。
宿舍楼有十几米高,但它只有三层。除了一层的大厅——当然,现在大厅已经改成厨房了——二层和三层被隔成了很多的小间,就和监狱里的号子差不多,所以人们除了睡觉之外,都不愿意呆在里面。暮非缓慢地爬着楼梯,不时地和一些熟悉的家伙们打着招呼。人们大多集中在二层的楼道里,三层是一些重要人物居住的地方,人少一些,秩序也要好得多。
当然,暮非的房间也在三层,他也被列入重要的人物之列。这并没什么,都是大家给面子!房间都建在楼层的南侧,北侧留出一条三米左右的走廊。走廊里安着一排向北的窗子,为了通风,有几扇打开了。走廊的地上铺了一层劣质的地毯,虽然有人打扫,但还是被踩成了灰黑色。
在穿过走廊的时候,暮非放慢了脚步,他还在思索着陈甫,以及每次靠近他时,就会不由自主地产生的那些不好的预感。风从窗口吹了进来,掀动了他的衣襟,他扭过脸,迎着风,深深地呼吸了几口。突然,有扇门打开了,陈甫和林正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站在门口,回身将门关上,似乎想要交谈一下。但陈甫看到了暮非,于是冲林正摆了下手,示意他等一下。
林正也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扭回头,看到了走过来的暮非。他微微颔首,同暮非打了个招呼。暮非也冲他笑了笑。他们挪动了一下,让开了门,但并没有离开,似乎要等着暮非进去后,再继续刚才要谈的话题。暮非握着门把手,不解地看了他们一眼。林正还保持着颔首的姿势,而陈甫那很亮的死鱼眼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只是奇怪的是,这次暮非没有感觉到那种不好的预感。他特意多等了一会,仔细地感觉了一下,但还是没有。他只得放弃了,一脸迷惑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你来了,坐吧。”赵大河还在用餐,见暮非进来,他鼓着腮帮子边咀嚼边含混不清地说道。
暮非不愿意面对面地同赵大河相处,因为他觉得,有时候,赵大河会像防贼一样地防着他,还会毫无征兆地质问他一些奇怪的问题。为什么会这样?这个问题他想破了头,也没有想通。他曾跟赵涵抱怨过,但赵涵总是一本正经地紧闭起嘴巴,满脸的不屑。所以,他站在屋内犹豫了一会,打算找寻一个不与赵大河面对面的坐位。
这间“多功能”室与其它房间大小是相同的,虽然这里栖息着居民点的最高领袖,但它还是十足地陋室,而且是无可铭的。因为它的前身是矿区工头们开会的地方。中间的那张办会桌,歪歪扭扭地戳在那里,几张破椅子散落在四周。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只书架,零零散散地放着几本书,上面的灰尘落了足有半尺厚。而最神奇的就是,四面的墙上竟然还挂着几副油画。有一张上面画着几束枯萎的菊花,还有一张画的是几棵歪歪扭扭的桦树,最显眼的位置,挂得则是一副画着一座光秃秃的山冈的毫无生机的画。也许包工头们认为,它代表着某种伟大的意义吧!
高亮是坐在赵大河的对面的,他把椅子向后挪了挪,双脚交叠着放到会议桌上。不过,这完全没有影响赵大河就餐的胃口。刘铭还留在屋里,他就站在高亮的身后,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暮非拉过把椅子,远远地离开赵大河与高亮,坐在了桌子的另一头。高亮不满意地看了他一眼,“你非要在行政官大人面前表现出咱们的分歧有多大吗?”
“不,我是要表现出与您的差距有多大。”暮非不想在赵大河面前同高亮吵架,他故做谦虚地说道。
“好了,好了!”赵大河放下手里的勺子,用一块破布擦着嘴说道。“一见面就吵,你们这是结了几辈子的仇?”
他看了看高亮,又瞅了瞅暮非,为了缓和一下气氛,照例先用废话做开场白,“怎么样?”他提高了声音,装出一副快活的样子,“午餐还可口吗?”他问。
暮非和高亮揶揄地看了他一眼,照例,这样的废话是用不着回答的。可不可口赵大河自己心里是最清楚的,他不但和所有人吃得是同样的东西,而且还参与了菜单的制定。所以,这是一个极其无聊的问题。见他们不吭声,赵大河也并不为难,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忽然皱起眉头,将桌上的餐盘推到了一边。
“损失,惨重啊!先生们。”他很哀伤地说道。“我忙了一个上午,真的是令人痛心。伤了十人,死了四个……不,也许到晚上就会变成五个!有一个兄弟伤得很重,弹片打中了这里,”他用手在大腿根部比划了一下,“打在了动脉上。流了太多的血!……更要命的是,这些该死的暴走者,一晚上就掏空了我们的弹药库。据弹长报告,存量已不足百分之三十。主要是霰弹枪的弹药,消耗太大了。但也没办法,我们主要装备的就是这种东西。还有就是……”说到这里赵大河犹豫了一下,眼睛望了望高亮,高亮却满不在乎地将头扭向了一边。“……就是,迫击炮弹!我知道,情况紧急,高队长的判断一定是……是,深思熟虑的!可是,消耗的是不是太多了?你们也知道,这种武器的供给,主堡的限制是非常严格的!配给的弹药也太少了。我们真的是禁不住这样的消耗!”
“如果让暴走者冲入居民点,我们会更禁不住!”听到赵大河兜了个圈子,最后还是把矛头指向了自己,高亮非常不满地说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