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揽月台。
暮春时节,繁花似锦,姹紫嫣红开遍。雕栏玉砌的揽月台临水而建,四周轻纱曼舞,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空气中弥漫着名贵香粉与鲜花交织的馥郁气息。这里是金华国后宫女眷们展示才艺、暗中较劲的名利场,今日更是因摄政王的到来而显得格外“热闹”。
瑜姝皇后端坐主位,身着明黄凤袍,气质雍容华贵又不失温婉。她身边坐着皇帝邪凌宸,帝后二人偶尔低声交谈,眼神交汇间流淌着无需言表的默契与温情,那份自然流露的恩爱,在这浮华的宴席中如同一股清泉。邪凌宸不时将皇后喜爱的点心轻轻推到她面前,瑜姝皇后则回以浅笑,眼角眉梢皆是暖意。这一幕落在邪凌羽眼中,让他冰封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纯粹的爱意,原来可以如此平和动人。
然而,这份平和很快就被打破了。
今日的主角,摄政王邪凌羽,一身玄底银纹的亲王常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冷峻。他并未坐在皇帝下首的尊位,而是随意地斜倚在离主位稍远的一处临水栏杆旁,指尖把玩着一只空了的白玉酒杯,目光疏离地投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仿佛将满园春色都隔绝在外,自成一方寒域。饶是如此,他依旧是全场所有目光聚焦的核心。
“殿下,这是臣女亲手调制的‘冰魄玉露羹’,最是清心降燥,还请殿下赏脸一尝。” 一个柔媚入骨的声音响起。兵部尚书之女柳含烟,身着一袭水蓝色流云纱裙,体态风流,眉眼含情,捧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碗袅袅娜娜地走上前来。她被誉为京城琴棋双绝,此刻却甘愿做那捧羹之人。她微微倾身,胸前春光若隐若现,一双秋水明眸脉脉含情地凝视着邪凌羽的侧脸。
几乎同时,另一个清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插了进来:“殿下,春日干燥,饮羹恐腻。臣女新作了一幅《春山烟雨图》,斗胆请殿下品鉴。” 太傅孙女苏挽月,一袭月白素锦长裙,气质如空谷幽兰,手中捧着一卷徐徐展开的水墨画卷。她书画双绝,画意清新脱俗,此刻也忍不住放下矜持,只想在摄政王面前博得一丝青眼。
两女一左一右,将邪凌羽夹在中间,暗香浮动,莺声燕语。柳含烟见苏挽月横插一脚,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面上笑容却更甜:“苏妹妹的画自然是好的,只是殿下刚经历劳顿,想必更需些滋养身子的汤水。” 她将琉璃碗又往前递了递。
苏挽月不甘示弱,画卷完全展开,露出烟雨朦胧的远山近水,笔触空灵:“柳姐姐说的是。只是殿下一向风雅,或许更喜寄情山水。这羹汤…怕是有些俗气了。” 她声音依旧轻柔,话语里的刺却毫不掩饰。
“俗气?” 柳含烟柳眉微挑,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娇嗔,“苏妹妹此言差矣!关心殿下身体,怎是俗气?倒是妹妹的画,空有山水,不见人间烟火,怕是…太过清冷了些,配不上殿下龙章凤姿。” 她意有所指,暗讽苏挽月故作清高。
“你!” 苏挽月被噎得脸色微红,捧着画的手也微微发颤。
两人你来我往,言语间夹枪带棒,争风吃醋之意溢于言表,全然忘了身在何处,周遭的目光都带着看好戏的意味。她们都以为自己的才情美貌足以打动这位冷面摄政王,殊不知在邪凌羽眼中,她们的做作姿态如同跳梁小丑,只觉聒噪无比。
“够了!”
一个带着薄怒的温婉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两女的争执。瑜姝皇后放下手中的茶盏,秀眉微蹙,目光扫过柳含烟和苏挽月,带着后宫之主的威严:“御前失仪,言语无状,成何体统?摄政王殿下岂是尔等可以随意置喙、攀附之物?还不退下!”
柳含烟和苏挽月瞬间脸色煞白,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的言行已然冲撞了皇后,甚至隐隐有轻视摄政王之嫌!她们慌忙跪下:“皇后娘娘息怒!臣女(臣女)失言!请娘娘恕罪!” 声音带着惶恐的颤抖。
邪凌宸也微微沉了脸色,握住瑜姝皇后的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他看向跪地的两女,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起来吧。今日是赏花品诗,图个雅致清静。各自归位,莫要再扰了摄政王的清净。” 他并未重罚,但那句“莫要再扰”已足够让两女羞愤欲死,在众人或同情或嘲讽的目光中,狼狈地退回了自己的席位,再不敢抬头。
这场闹剧短暂收场,揽月台的气氛却更加微妙。丝竹声似乎也沾染了几分尴尬。
邪凌羽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他依旧把玩着那只空杯,仿佛刚才那场围绕他展开的争风吃醋只是湖面掠过的一阵无关紧要的风。然而,他冰封的心湖之下,并非全无波澜。
柳含烟那矫揉造作的媚态,苏挽月那故作清高的试探,她们眼中那赤裸裸的、对权势地位的渴望,都让他感到无比厌烦。她们所谓的“才情”,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点缀,她们所谓的“爱慕”,不过是攀附强权的筹码。她们看中的,是他摄政王的身份,是他背后的滔天权势,而非他邪凌羽这个人本身。
这种认知,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因身处高位而早已习惯的、对虚伪的麻木。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药王谷里那双眼睛。
晚清清。
那个被邪修所伤、肩头染血却依旧清澈见底的少女。她看向他时,眼神里没有算计,没有攀附,只有纯粹的关切和担忧。她会笨拙地找些谷中趣事与他分享,会因为他一句“尚可”而露出安心的笑容,会因他即将离开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失落。她不懂什么琴棋书画,她的占卜术在他身上也失了效,她甚至可能连自己的心意都懵懂不清。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弱小、身世成谜、还牵扯着巨大麻烦的小丫头…却让他冰封的心,感受到了一丝异样的温度。那种温度,不同于皇兄皇嫂相濡以沫的平和温暖,而是一种…让他烦躁又无法忽视的悸动。她为他流血,她的血唤醒了他,压制了他的蛊毒…这份源于血脉的奇异牵连,早已超越了简单的责任。
当柳含烟和苏挽月为了吸引他注意而针锋相对时,他脑中浮现的却是晚清清在凝碧轩窗边,笨拙地对着他练习占卜时,铜钱掉在地上,她懊恼地皱起小鼻子的模样。
当皇后训斥二女,帝后双手紧握时,他想的却是那晚在药王谷庭院,晚清清被墨染郗护在怀中,泪眼婆娑却努力挤出笑容的样子。
当满园贵女使出浑身解数展示才艺,以期博得他青睐时,他只觉得索然无味,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在冷冷嘲讽:这些浮华虚饰,如何及得上那丫头肩头一滴带着金芒、能平息焚心蛊的神异之血?如何及得上她靠近时,带给他的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奇异安宁?
这念头一起,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烧尽了他所有的伪装和自欺欺人!
他邪凌羽,金华国权倾朝野、心狠手辣的摄政王,竟然…竟然真的对那个小丫头动了心!这种认知带来的冲击,比他面对镜封爵的邪术时更加剧烈!他感到一阵荒谬,甚至有些…狼狈。他怎么会…喜欢上那样一个麻烦的、心里还装着别人的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