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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屋顶下的天空 > 第53章 子弹横飞水稻田(4)

第53章 子弹横飞水稻田(4)(2 / 2)

屋里一下就黑暗了许多。但黄渊还是可以看清楚,这个女人的年纪有三十来岁,脸上有一些麻子,长得并不漂亮。她的头发有些稀疏,缠了足的小脚走路时一捣一捣的。

“我男人死了。”女人说,“你就在这里住下,等日本鬼子走远了,你再走。”

黄渊在这间屋子里待了一天。他知道了女人的名字——刘向兰。刘向兰在灶前用柴火给黄渊铺了一张简陋的床,早上起床的时候,黄渊看见她用一把梳子梳头。

这是一把残缺的牛角梳。刘向兰面向木条窗,对着墙上一面圆圆的玻璃镜子,认真地用梳子从额前梳理到后脑,稀疏的头发在梳齿间变得服服帖帖。然后,她把头发挽了一个鬏。

“我的头发不好。”刘向兰略带羞涩地说,“听说用牛角梳子梳头,头发就会长得好。”

黄渊拿过牛角梳。梳子只剩一半,梳齿残缺不全。

“我嫁到张家来的时候,我男人给我买的。这么多年了,我都把它用旧了。”刘向兰说,“我男人姓张。前两年,他赶着马在山路上驮盐巴,被马踢到崖下,他死了。”

那天晚上,一个长着花白山羊胡子的老者带领几个村民来到刘向兰的屋子里,他们带来了从山上打的野兔和果子狸,还带来一罐酒。刘向兰把野物在锅里煮熟后端上桌,一个村民拍掉瓦罐的蜡封,把罐子里的酒倒在一个土碗里。酒的香味立刻在屋子里弥漫。

老者端起酒,举在额前。

“这酒,是山地的高粱、谷底的红苕、沟里的清水酿的土烧白酒,好喝得很,不敲头。我们碾子村的人,要用这酒,敬抗日英雄。”

黄渊恭恭敬敬接过酒碗,转过身,举到刘向兰面前。

“我算不得英雄。”黄渊说,“我的命,是刘大姐给的。我要用这碗酒,敬刘大姐。”

在油灯光的映照下,刘向兰的脸红了,连连摆手。老者说:“大妹子,你喝了这酒,我有话说。”

刘向兰喝了一口酒,脸变得更红了,不停地咳嗽。老者捋着颏下的山羊胡须,等她咳完了,慢悠悠地说,“大兄弟,你今年贵庚几何?还没有成家吧?”

“我属猴。”黄渊说,“还没有成家。”

“哈。”老者说,“大妹子,你属啥呢?”

“属蛇。”刘向兰说。

“嗯,要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老者说,“大兄弟,我们全村人都看见大妹子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把你领回了家,你就是她的人,她也就是你的人了。我们几个都是张家的人,我们就代表张家,在这里给张家的大妹子做主了。”

刘向兰两只手蒙着脸。过了一会儿,她小声说,“叔公,我把他领回家,只是不想让他落在日本人手里。”

老者在地上顿了一下脚,有点不耐烦:“嘿,大妹子,我们这是在替你做主,在说你的终身大事,你就不要插嘴。”

黄渊站起身,双脚后跟“叭”的一声并拢,同时抬起右手,敬了一个军礼。

“刘大姐是我黄渊的救命恩人,碾子村的全体村民是我黄渊的再生父母。父母之命,不得不从。我黄渊要用一生来报答刘大姐的救命之恩。但我是军人,军令在身,我要先打日本人。把日本人打跑了,我一定回来,照顾刘大姐一辈子。”黄渊说,“下一次,我回到碾子村时,我要送给刘大姐一把新的牛角梳。”

回到部队三个月后,黄渊在国军收复的大章寨买到一把牛角梳。这时,他听说了一件事情——他离开碾子村后几天,日军知道了碾子村是一个“抗日堡垒村”,在一个深夜突袭了村庄,全村男女老少都死在日本人枪下。

当黄渊再次来到碾子村时,他看见了冷冰冰的断垣残壁。曾经的生命全部消失,后来的烟尘也随之消失。黄渊找到了刘向兰的房屋。这幢房子也被火烧过,屋顶的茅草早已被烧光,只剩下焦黑的墙壁。地面覆盖着一层黑乎乎的泥垢,那是灰烬、尘土和雨水的混合物。黄渊在这层黑乎乎的泥垢里寻找。他找到上次喝酒的瓦罐,找到两个缺了口的碗,最后,他找到了那把残缺的牛角梳。

黄渊坐在地上,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疼痛。他把牛角梳紧紧捂在脸上,任凭泪水打湿它。过了一会儿,他从衣袋里取出自己给刘向兰买的新牛角梳,发现它们惊人的相似。看得出来,这两把梳子出于一个人之手。也许,刘向兰的男人也是在大章寨那家牛角梳子店给她买的梳子。

被日本人杀死的碾子村村民后来被附近村庄的人掩埋在村边一个洼地里。这段时间下了几场雨,洼地已经长出了短短的草。部分地方土层下陷,有些地方还开裂了,黄渊围绕洼地走了一圈儿,不知道在哪里埋着刘向兰的尸首。他用手刨了一个坑,把两把梳子埋在土里,然后用石头垒了一个小小的坟。

在以后的岁月里,黄渊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很多年以后,当他在天顶寨公社木梳生产合作社做木梳时,有一次在河边捡了一只水牛角,就开始了他做牛角梳的生涯。他到处捡牛角,水牛角,黄牛角,遇见别人丢弃的山羊角,他也把它捡起来做成小梳子。他偷偷地在家里做梳子,慢慢地做,每一把都做得很精致。牛角梳做得多了,他就把它们包在一块布里,到十几里外的乡场上去赶场,在街边把布摊开,亮出他的牛角梳和羊角梳。如果买梳子的人没有钱,也可以用东西来换。往往在散场时,黄渊就背着几斤米或一只鸡或两瓶红苕酒回家。

与木梳不一样,做牛角梳,要先把牛角切成片,蒸煮后压平,再开齿、打磨、抛光。黄渊每天下班后,就在家里做牛角梳。在做牛角梳的时候,黄渊经常想起伏牛山区的碾子村,刘向兰用牛角梳梳头的情景时常闪现在他的眼前。刘向兰已经成了他的老婆,但是,他还没有摸过她的手,只是被她抓过手。刘向兰当着日本兵的面,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回家时,他感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那种感觉,在几十年后,还在他心中震颤。后来,当他跌落在水田里,被一个孩子背回家时,在孩子背上的感觉,就像当年在碾子村跟着刘向兰回家的感觉。

黄渊喝完了泥鳅稀饭,一股热流在全身流动。他感到精神好多了,头也不晕了。他要金人立赶快回家,现在天已经晚了,小孩子不应该在外面待得太久。

从那以后,金人立经常到黄渊家里玩儿。一天,黄渊对金人立说,他要教他两种玩法——一是做牛角梳,二是练习武术。

黄渊家乡有习武的风俗。他没能免俗,从七岁开始习武。他的武艺在战场上派上了用场,与日本兵肉搏的时候,他用一把大刀片,先后砍死了六个日本军人,包括一个少尉。但他的队伍老是打败仗。在战争中,武术并不重要,真正贴身肉搏的机会很少。在许多战斗中,还没有看清楚敌人的脸,胜负就定了。黄渊想起那次伏牛山里的遭遇,他和兄弟们被日本兵追赶,在山道上像几只惊惶的野兔被日本兵猎杀,在枪声中,他似乎还听见了日本兵嘎嘎嘎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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