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崔珍珠慢悠悠的从炕上坐起来。身上的墨绿色呢子大衣还没脱,褶皱里沾着路上的尘土,胳膊上的纱布渗着点淡红,她却像没看见似的,眼神空洞地盯着炕对面的墙。
三个孩子早就醒了,团团正帮圆圆系鞋带,小雪松坐在炕角玩着掉了轱辘的玩具车,没人敢叫她 —— 自上次从马路上被抬回来,妈妈就变了,不笑,也很少说话,连看他们的眼神都冷得像冰。
珍珠起身走进厨房,灶膛里的灰还是冷的。她摸出昨天剩下的玉米面,加水和成糊,往锅里一倒,连火都没调匀,就坐在灶门口的小板凳上发呆。直到锅里的玉米糊糊了底,冒出焦糊味,她才慌慌张张地关火,把糊掉的部分刮掉,剩下的盛在三个粗瓷碗里,放在炕桌上:“吃吧。”
团团看着碗里发黑的玉米糊,小声问:“妈妈,没有菜吗?”
珍珠没理她,从炕席底下摸出个玻璃酒瓶 —— 是靳长安没喝完的散装白酒,她拧开盖子,对着嘴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烧得喉咙发疼,她却咧了咧嘴,像在笑,又像在哭。
孩子们不敢再说话,捧着碗小口吃着。珍珠又灌了几口酒,然后从靳长安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学着他的样子,用火柴点燃。烟味呛得她咳嗽起来,眼泪都流了出来,可她没扔,还是夹在指间,任由烟雾在屋里弥漫。
饭后,团团想把碗拿到厨房去洗,珍珠却一把拉住她:“别管了。” 她把孩子推到炕边,自己则躺回炕上,背对着他们,眼睛盯着墙缝里的霉斑,一动不动。阳光从窗纸透进来,照在她身上,她却像感觉不到暖意,连翻身都懒得翻。
以前那个把屋子擦得锃亮、衣服叠得整齐的崔珍珠,好像随着那次马路躺卧,彻底死了。
而靳长安,却在村里活成了另一副模样。
他不再晚上往瘦猴家跑,白天也不再赖炕,每天早早起来,要么拿着木工刨子在后院敲敲打打,要么就揣着烟,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转悠。看到王婶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他赶紧上前:“王婶,您这是刚回来?我帮您把锄头修修吧,看这锄刃都钝了。” 说着就接过锄头,找块磨刀石蹲在路边磨起来,嘴里还念叨:“以前是我不懂事,总惹珍珠生气,现在想好好过日子,多帮衬帮衬邻里。”
王婶被他说得心软,逢人就夸:“长安现在可懂事了,知道疼人了。”
有次村西头的老李头家鸡窝塌了,靳长安听说了,主动扛着木板过去帮忙。他一边钉钉子,一边大声跟围过来看的人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互相帮衬是应该的。我家珍珠最近身子不好,总在家歇着,我多干点,也能让她少操点心。”
这话传到李秀兰耳朵里,她更有了说头。每天傍晚,她就搬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门口,跟路过的婆娘唠嗑,话里话外都在说珍珠的不是。
“唉,你说我家珍珠,现在可咋整?” 李秀兰叹着气,手里的针线却没停,“每天早上就煮点糊玉米糊给孩子吃,碗都不洗,躺炕上就能睡到中午,家里乱得跟猪窝似的。”
旁边的张婆娘接话:“咋还这样?之前不是还寻短见吗?”
“可不是嘛!” 李秀兰压低声音,像是怕人听见,又故意让周围的人都听清,“现在还学会喝酒抽烟了,长安藏的酒,她偷偷喝;长安的烟,她也拿出来抽,呛得孩子直咳嗽。我说她两句,她还跟我顶嘴,说‘我乐意’,你说这像话吗?”
她还添油加醋:“前几天我看见她揣着钱出去,还以为她给孩子买吃的,结果回来手里拎着个酒瓶,孩子想买块糖她都舍不得。你说这当妈的,哪有这么对孩子的?”
这些话像长了翅膀,很快就传遍了神来村。村民们再看到崔珍珠,眼神就变了。
有次珍珠去村口小卖部买盐,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人在议论:“就是她,靳长安媳妇,现在可懒了,家里都快成垃圾堆了。”
“还喝酒抽烟,不像个女人样。”
“长安现在多好,老实本分,一心想着赚钱,她还不知足,真是个坏婆娘。”
珍珠攥着手里的钱,转身就往回走,路上遇到几个婆娘,她们看到她,赶紧别过脸,却还是能听见她们小声的议论:“就是她,可惜了长安现在这么好……”
回到家,靳长安正坐在院子里跟人聊天,看到她回来,笑着说:“珍珠,你去哪了?我刚跟李叔说,明天帮他家修修门框。” 那笑容里的虚伪,珍珠看得清清楚楚,却懒得拆穿。
她径直走进西窑,关上门,又摸出酒瓶灌了一口。烟雾和酒气混在一起,模糊了她的眼睛。她知道,从现在起,她在村里成了人人唾骂的恶媳妇,而靳长安,成了那个 “浪子回头” 的好男人。
可她不在乎了,心都死了,别人怎么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觉得累,累得不想再争辩,不想再挣扎,只想在酒精和烟雾里,暂时忘了这令人窒息的日子。
炕角的小雪松看到她,伸出小手想让她抱,珍珠却只是别过脸,任由眼泪无声地掉在衣襟上。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以前了,这个家,早就成了她的牢笼,而她,已经放弃了越狱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