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城的暮春总带着点黏腻的暖意,香樟树的新叶早已舒展成浓绿,教学楼前的樱花落尽,枝桠间冒出细碎的青果。靳雪松蹲在宿舍楼下的花摊旁,看着张伟和王浩给刚包扎好的洋甘菊系上丝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英语模拟考试卷——92分的成绩印在卷首,红笔勾勒的“优秀”二字透着油墨的清亮,这是他跟着李强刷题、听英语电影磨耳朵三个月的成果。
“卖花生意稳了,这周利润又破千了!”王浩举着账本跑过来,卫衣上还沾着点包装纸的金粉,“雪松,下周我们进点郁金香呗?女生都爱这个,肯定好卖!”张伟蹲在一旁打包花束,嘴里叼着根草:“我觉得再加个小零食摊,花配零食,销量翻倍!”
雪松笑着摇头,把试卷塞进帆布包:“我想找份家教的活,教英语。”室友们都愣了,李强推了推眼镜:“卖花不是挺好的?家教要跑市区,来回折腾,还不一定稳定。”雪松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草屑:“卖花是赚了点钱,但我想试试更能历练人的活。英语学好了,教别人也能巩固,比单纯卖花有收获。”
他没说的是,上次退钱时在成督市公交上,那个穿校服的小姑娘抱着英语词典的样子,让他想起自己初学英语时的笨拙;更想起珍珠总说“学问要会用才叫真本事”。卖花锻炼了他的厚脸皮,可他更想靠自己的专业能力立足——那是比卖花利润更扎实的底气。
说干就干。周末早上,雪松起了个大早,翻出团团给买的浅灰色衬衫——这是他最正式的衣服,领口被珍珠熨得笔挺。他坐在书桌前,认真写起简历:高中英语竞赛三等奖、大学英语模拟考92分、可辅导初高中英语、擅长口语和单词记忆法,最后还附上了李强帮忙写的“学习规划示例”,字迹一笔一划,透着股认真劲。
“我陪你去!”张伟啃着肉包跑过来,手里攥着个保温杯,“市区天桥下鱼龙混杂,我帮你看着点东西。”雪松接过保温杯——里面是珍珠寄来的红枣茶,还温着。他把简历打印了十份,叠得整整齐齐放进文件袋,和张伟一起往公交站走。
市区的天桥比学校门口热闹十倍。刚走上桥,烤红薯的甜香、烤肠的油香就混着公交车的尾气飘过来,桥两侧摆着地摊,卖袜子的、贴手机膜的、卖小饰品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桥中间的空地上,已经坐了七八个年轻人,都捧着一沓简历,面前摆着写有“家教”“辅导”的纸牌,有的还扯着嗓子喊:“初高中全科辅导!经验丰富!”
雪松找了个靠栏杆的位置坐下,把写着“英语家教 初高中辅导”的纸牌摆好,简历放在旁边。旁边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生瞥了他一眼,笑着说:“学弟第一次来吧?这么斯文可不行,得喊啊!不然没人理你。”男生刚说完,就扯着嗓子喊:“英语数学物理!提分快!家长快来看看!”
雪松抿了抿嘴,没跟着喊。他想起卖花时的经验——真诚比吆喝管用。他把简历摊开,用石头压住边角,又从帆布包里掏出本英语词典,坐在小马扎上翻看起来。阳光透过天桥的栏杆洒下来,在简历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词典上的笔记是学姐留下的,密密麻麻的标注透着认真。
第一个咨询的是个穿围裙的阿姨,手里还提着刚买的菜,看了眼雪松的简历:“小伙子多大啊?看着挺小的,能教好吗?我家娃初三,英语才考六十多分。”雪松连忙站起身,把词典合上:“阿姨,我大一,英语模拟考92分,高中拿过竞赛三等奖。我会根据您家孩子的情况做规划,先补基础,再练题型。”
阿姨皱着眉,又看向旁边格子衬衫的男生:“他说他教了三年了,经验丰富。”男生立刻凑过来:“阿姨,我师范大学的,带过五个初三学生,都考上重点高中了!您选我准没错!”阿姨犹豫了一下,跟着男生走了,走时还回头瞥了雪松一眼,那眼神里带着点不信任。
张伟递过保温杯:“别灰心,她没眼光!”雪松喝了口红枣茶,暖意从喉咙滑到胃里。他重新坐下来,把简历整理好,继续翻词典。旁边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他却渐渐沉下心来——就像卖花时那样,总会等到识货的人。
中午的太阳越来越烈,天桥上的人也多了起来。有个年轻妈妈带着个戴红领巾的小男孩路过,小男孩瞥见雪松的词典,拉着妈妈的手喊:“妈妈,他在看英语词典!我也要学英语!”年轻妈妈停下来,拿起雪松的简历看了看:“你是哪个学校的?怎么收费?”
“我是xx大学的,一小时八十块,每周两次。”雪松认真地说,“我会先跟孩子沟通,看看他的薄弱点,再制定学习计划。”年轻妈妈点了点头,刚要留电话,旁边一个穿连衣裙的女生跑过来:“姐,选我啊!我是英语专业的,一小时七十,还能帮孩子练口语!”
年轻妈妈被说得犹豫了,雪松没再争,只是看着小男孩:“小朋友,你喜欢学英语吗?我们可以先做个小游戏,我教你几个有趣的单词。”他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在栏杆上写了个“sun”,笑着说:“这个是太阳,发音像‘桑’,很好记。”小男孩眼睛亮了,跟着念:“桑!”
“还是选她吧,专业的靠谱。”年轻妈妈拉着小男孩走了,小男孩回头冲雪松挥了挥手,嘴里还念着“桑”。张伟气得拍了下栏杆:“这女的明显是抢生意!太过分了!”雪松却笑了:“没事,至少孩子喜欢我的方法。”他知道,急着降价抢客不是长久之计,他靠的是真本事。
下午的风渐渐凉了,天桥上的人少了些。旁边的格子衬衫男生卖出去了两单,得意地冲雪松扬了扬下巴。雪松没理他,继续整理简历——刚才有个家长翻的时候弄皱了,他小心翼翼地把边角捋平。夕阳从天桥的西侧照过来,给栏杆镀上一层金红,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周围吆喝的人群形成鲜明的对比。
“请问,你是教英语的?”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雪松抬头,看见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面前,手里提着个公文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眼镜后的眼睛透着锐利。男人弯腰拿起他的简历,翻看着,手指在“英语竞赛三等奖”和“学习规划示例”上顿了顿。
“是的,我擅长初高中英语辅导,尤其是口语和单词记忆。”雪松站起身,比男人还高小半头,却刻意放低了姿态——这是卖花时学到的,真诚比身高更有说服力。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旁边摊开的英语词典,上面的笔记密密麻麻:“你自己做的笔记?”
“不是,是之前一个学姐给的,我补充了些自己的学习方法。”雪松实话实说,“我觉得教别人之前,自己得先把知识吃透,还要把方法整理清楚。”男人嘴角微微上扬,从公文包里掏出张名片:“我姓陈,我儿子上初二,英语偏科,尤其口语差。明天下午三点,你到这个地址来试讲,可以吗?”
雪松接过名片,指尖有些发颤。名片上印着“xx公司总经理 陈景明”,地址是市区的高档小区——他之前送花时路过过,里面全是独栋别墅。他连忙点头:“可以!我明天一定准时到!”陈景明又问:“试讲成功的话,一小时一百二,每周三次,每次两小时,能接受吗?”
“能接受!”雪松的声音都有些发紧。旁边的格子衬衫男生看傻了眼,刚才还得意的表情瞬间垮了——他喊了一下午,也没遇到这么大方的雇主。陈景明拍了拍雪松的肩膀:“我看你挺踏实的,不像有些年轻人,只会夸夸其谈。明天带上你的学习规划,给我儿子做个简单的测试。”
陈景明走后,张伟一把抱住雪松:“牛啊!一小时一百二!比卖花赚多了!”雪松看着名片上的地址,心里满是激动,却又有些忐忑——高档小区的孩子,会不会不好相处?陈总看起来很严肃,要是试讲不过怎么办?
收拾东西回家时,夕阳已经沉到了高楼后面,天桥下的路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洒在人流上。雪松提着帆布包,里面装着剩下的简历和那本英语词典,脚步轻快。张伟买了两个烤红薯,递给他一个:“别紧张,明天就按你平时给我们讲题的样子来,肯定没问题!”
回到学校时,宿舍里灯火通明。李强和王浩正围着电脑查资料,桌上摆着刚打印的“初二英语知识点汇总”。“我们猜你差不多该回来了!”王浩举着汇总表,“这是初二的重点难点,我哥是英语老师,他说这些必须掌握。”李强推了推眼镜:“我还做了个测试卷,明天你可以先给那个孩子测测,看看他的基础。”
雪松看着桌上的资料,心里暖暖的。他把陈景明的名片放在桌上,室友们围过来看,都惊呼起来:“xx小区!那可是富人区!一小时一百二,雪松你要发了!”张伟拍着他的肩膀:“明天穿我那件西装去!我哥结婚时买的,没穿过几次,肯定撑场面!”
晚上,雪松给珍珠打了个电话。珍珠刚接起电话,就问:“小松,今天卖花累不累?妈给你寄了点腊肉,明天就能到。”雪松笑着说:“妈,我没卖花,我找了份家教的活,教英语,一小时一百二,明天去试讲。”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珍珠的声音带着点担忧:“去别人家教书?安全吗?人家会不会不好相处?要是太累就别干了,家里不缺那点钱。”团团抢过电话,笑着说:“可以啊弟弟!有出息了!明天穿得体面点,姐给你转点钱,买件新衬衫!”
“不用姐,我有衬衫。”雪松的声音很坚定,“陈总看起来挺和善的,而且我室友帮我准备了资料,肯定没问题。”挂了电话,他坐在书桌前,认真看着室友们准备的资料,把重点难点用红笔标出来,又根据之前的经验,写了份详细的“试讲方案”,从破冰游戏到知识点讲解,再到口语练习,一一列清楚。
第二天下午,雪松穿上张伟的西装,虽然有点大,但系上领带后,也显得格外精神。他提前半小时到了xx小区门口,手里提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测试卷、试讲方案和那本英语词典。小区的保安很严格,登记了信息后才放他进去。
陈景明的家是栋独栋别墅,院子里种着桂花树,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桂花香。开门的是个穿旗袍的阿姨,笑容温和:“是靳老师吧?快进来,陈总在书房等你,小宇在房间里写作业呢。”客厅很大,摆着红木家具,墙上挂着字画,却没有一丝炫富的感觉,透着股书卷气。
陈景明从书房走出来,手里拿着杯茶:“靳老师来了,坐。小宇有点内向,英语基础不好,尤其是口语,不敢开口。你多担待。”他把茶递给雪松,“我找过几个家教,要么太严厉,孩子抵触;要么太敷衍,只讲题不练口语。我看你挺踏实的,希望你能帮到他。”
雪松接过茶,温度正好:“陈总放心,我先跟小宇聊聊天,看看他的情况,再制定学习计划。”陈景明点了点头,领着他去了二楼的房间。房间里摆着个书桌,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孩正趴在桌上写作业,看见他们进来,连忙站起来,低着头不说话。
“小宇,这是靳老师,教你英语的。”陈景明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跟老师打个招呼。”小宇小声说:“老师好。”雪松笑着蹲下来,和他平视:“我叫靳雪松,你可以叫我雪松哥。我听说你喜欢打篮球?我高中也打,不过打得不好。”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篮球形状的钥匙扣——这是王浩送他的生日礼物。
小宇的眼睛亮了亮,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喜欢科比。”“我也喜欢!他的黑曼巴精神很厉害!”雪松顺势坐在他旁边,“其实英语也像打篮球,基础就像运球,练熟了才能投篮得分。我们今天先做个小游戏,我教你几个篮球相关的英语单词,好不好?”
小宇点了点头。雪松拿出测试卷,却没让他做,而是从词典里找出“basketball”“shoot”“dunk”等单词,用篮球的动作比划着,教他发音。小宇学得很认真,一开始还小声,后来渐渐放开了,跟着雪松大声读。陈景明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场景,嘴角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试讲很成功。结束时,小宇拉着雪松的衣角:“雪松哥,你明天还来吗?”陈景明拍了拍雪松的肩膀:“靳老师,就麻烦你了。工资每月结一次,我让阿姨给你准备了点水果,带回去吃。”他递过一个水果篮,里面装着草莓、芒果,都是新鲜的。
走出别墅时,夕阳正好。雪松提着水果篮,心里满是踏实的喜悦。他给室友们发了条“试讲成功”的消息,很快就收到了一串庆祝的表情。他坐公交回学校,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想起天桥下的等待,想起室友们的帮助,想起家人的牵挂,突然觉得所有的努力都值得。
回到宿舍时,室友们早就等在楼下,手里举着个小蛋糕——这是他们用卖花的利润买的。“庆祝我们的家教大神试讲成功!”张伟把蛋糕递给他,“快说说,富人区什么样?是不是全是金银珠宝?”雪松笑着摇头,把水果篮递给他们:“里面有草莓,快吃。”
晚上,雪松坐在书桌前,给小宇写了份详细的学习计划:每周一三五晚上辅导,前一小时补基础,后一小时练口语,周末加一次“英语篮球课”——用英语讲解篮球规则,边玩边学。他把计划发给陈景明,很快就收到了回复:“靳老师,很用心,就按你说的来。”
他掏出手机,给珍珠发了张照片——他和小宇的合影,小宇举着篮球钥匙扣,笑得很开心。配文:“妈,我找到家教的活了,孩子很乖,我会好好教的。”珍珠秒回:“我儿子真棒!注意安全,别太累了。”
雪松放下手机,看着桌上的英语词典和学习计划,心里充满了希望。他想起刚到大学时的孤独,想起集训营的迷茫,想起天桥下的等待,才明白成长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卖花让他学会了真诚,维权让他学会了坚定,而家教让他学会了责任。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书桌上,照亮了他写的“踏实”二字。雪松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笑意。他知道,家教的工作只是他历练的开始,他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靠别人鼓励才能站起来的少年,他靠自己的双手,靠自己的真诚,靠自己的努力,在这座城市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
第二天早上,雪松依旧和室友们一起去卖花。樱花道上的人依旧很多,他站在樱花树下,笑着给女生们介绍花束,阳光透过枝叶洒在他身上,格外温暖。卖完花后,他拿着学习计划,朝着公交站走去——他要去给小宇上课,那是他新的责任,也是他新的成长。
蜀城的暮春,花开花落,岁月流转。靳雪松提着帆布包,行走在这座城市的街巷里,从樱花道到天桥,从宿舍到别墅,每一步都走得踏实而坚定。他知道,那些曾经的阴影和狼狈,都已经变成了他成长的勋章,而未来的路,会在他的脚下,绽放出更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