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球落地后的骆驼骑行,成了雪松有生以来最煎熬的一段路。
贝都因人牵着驼绳在前头引路,驼铃叮当作响,黄沙在风里打着旋儿,黏在他汗湿的后颈上,又痒又燥。他刻意坐在了队伍末尾的骆驼上,和林峰隔着两个驼位的距离,不敢回头,也不敢往前凑,只盯着前方驼峰晃悠的背影,脑子里反复回响着热气球上那句 “我喜欢你”。
风把林峰的声音吹得有些失真,却字字凿在他心上,连同相机掉在吊篮地板的 “啪嗒” 声,一起成了挥之不去的魔音。他能感觉到身后林峰的目光,偶尔落在他背上,又很快移开,像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东西。
“靳先生,要不要尝尝椰枣?” 卡里姆回头递来一串金黄的椰枣,打断了他的怔忪。雪松机械地接过,咬了一口,甜腻的滋味却在嘴里泛苦,连带着喉咙里的干涩都更重了。
他不是没经历过告白,可那些告白的人,要么是温柔的学妹,要么是干练的职场女性,从未有过同性。直到高中那次,他人生第一次被男生堵在操场角落,才惊觉自己的磁场好像和别人不一样。
那是高二的晚自习后,月色铺在塑胶跑道上,班里的同桌陈默攥着一瓶温热的牛奶,红着脸拦住他。陈默是班里的学霸,平时话少,却总在他走神时悄悄递上笔记,在他体育测试不及格时陪他加练。雪松一直把他当最好的兄弟,直到那夜陈默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地说:“雪松,我好像喜欢上你了,不是兄弟那种。”
当时的雪松,比现在还要懵。他手里的书包 “咚” 地掉在地上,课本撒了一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反复问 “你是不是开玩笑”“我们不是兄弟吗”。最后他落荒而逃,连掉在地上的数学卷子都没捡,此后半个月没敢和陈默说一句话,直到陈默转学,两人彻底断了联系。
那次经历后,雪松消沉了很久,他甚至对着镜子反复打量自己,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言行举止哪里 “不对劲”,才会让同性产生不该有的情愫。他开始刻意和男生保持距离,说话做事都格外注意分寸,可命运好像总爱和他开玩笑。
大学时,他加入了光伏爱好者社团,社团里的学长周航对他格外照顾,带着他泡实验室,教他组装光伏模型,还在他生日时送了一块定制的迷你光伏板。雪松一直把周航当亲学长,直到社团换届后的庆功宴,周航在奶茶店的包间里,借着酒劲拉住他的手腕:“雪松,我照顾你这么久,你就没看出我的心思吗?”
又是一次晴天霹雳。雪松猛地甩开他的手,打翻了桌上的奶茶,褐色的液体溅在周航的白衬衫上,也溅在他慌乱的心上。他几乎是逃出了奶茶店,一路跑回宿舍,把自己锁在阳台,对着夜空发呆到天亮。那之后,他退出了社团,再没和周航见过面。
工作后,他进了一家设计院,带他的前辈老杨为人爽朗,业务能力极强,总在项目上护着他,还帮他争取到了第一个独立负责的光伏方案。雪松一直很感激老杨,把他当成职场导师,直到一次项目庆功宴,老杨喝多了,在包间走廊里堵住他,眼神炙热地说:“雪松,跟我吧,我能给你更好的发展,也能给你想要的。”
第三次了。雪松当时只觉得浑身发冷,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 “吸男体质”,为什么从小到大,总能吸引同性的目光?他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场,第二天就递交了辞职报告,决心自己创业,躲开这些让他困惑又恐慌的情愫。
创业后遇到林峰,是他最踏实的一段日子。林峰是大学同学介绍来的,两人一见如故,对光伏事业有着同样的执念,一起挤过工棚,一起啃过冷馒头,一起熬过无数个改方案的深夜。雪松以为,这是纯粹的兄弟情,是过命的伙伴,绝不会再出现那些让他恐慌的情愫。
可偏偏,在撒哈拉的热气球上,林峰说了同样的话。
骆驼队在一片绿洲旁停下,贝都因人支起了帐篷,燃起了篝火,锅里的羊肉汤咕嘟作响,飘出浓郁的香气。可雪松没什么胃口,他找了个借口,独自走到绿洲旁的沙丘上坐下,望着远处的夕阳,心里的困惑像沙丘一样层层叠叠。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对劲?从高中到工作,三次被男生表白,加上林峰就是第四次。他长相清秀却不女气,性格温和却不软弱,兴趣爱好也都是男生常见的 —— 打篮球、研究光伏、爬山,怎么就成了别人口中的 “吸男体质”?
他甚至偷偷上网查过,是不是自己的某些行为举止容易让人误会?可他思来想去,自己和男生相处时都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从没有过暧昧的举动。难道是他身上的某种气质,天生就容易吸引同性?这个念头让他浑身不自在,连指尖都开始发抖。
“没吃饭?” 身后传来林峰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雪松回头,看到林峰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站在沙丘下,不敢靠近。
雪松没说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算是默许他过来。林峰在他身边坐下,把汤递过去:“卡里姆炖的,加了本地的香料,尝尝吧,饿了一天了。”
雪松接过汤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底,却没驱散多少寒意。他舀了一勺汤,喝了一口,鲜美的滋味在嘴里散开,却还是压不住心里的乱。
“还在想早上的话?” 林峰先开了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沙漠的寂静,“我知道很突然,你要是觉得困扰,就当我没说过,咱们还是兄弟,还是伙伴。”
雪松放下汤碗,转头看向林峰,夕阳的光落在林峰脸上,勾勒出他硬朗的下颌线。他想起两人一起创业的日子,想起自己生病时林峰的彻夜守候,想起非洲之旅的朝夕相伴,这些画面和高中陈默的笔记、大学周航的光伏板、老杨的项目方案交织在一起,让他更乱了。
“林峰,” 雪松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不是反感你,也不是看不起这种感情,我只是…… 很困惑。”
“困惑什么?” 林峰问,目光里带着一丝期待。
“我从小到大,已经被三个男生表白过了。” 雪松深吸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高中的同桌,大学的学长,工作后的前辈。每次我都很懵,都很恐慌,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为什么总能吸引同性的目光?”
他自嘲地笑了笑,指尖划过滚烫的碗沿:“别人都说我有‘吸男体质’,可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体质是怎么来的。我长相普通,性格也普通,怎么就成了别人眼里的‘目标’?我一直躲,躲了一次又一次,直到遇到你,我以为终于有了纯粹的兄弟情,结果……”
结果还是一样。他没说下去,可意思已经很明显。
林峰愣住了,他没想到雪松有这么多过往,更没想到他心里藏着这么深的困惑。他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那你…… 对他们,有过心动吗?”
雪松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叹了口气:“我不知道。高中时,我只觉得恐慌,只想躲开;大学时,除了恐慌,还有点愧疚,觉得辜负了学长的照顾;工作后,更多的是无奈,觉得自己又要换环境了。可对你……”
他顿了顿,看着林峰的眼睛,眼底满是迷茫:“对你,我不一样。咱们是过命的兄弟,是一起创业的伙伴,我依赖你,信任你,甚至习惯了你的存在。可这种感情,和爱情不一样吧?我分不清,也不敢分清。”
他低头看着碗里的汤,声音越来越小:“而且,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一个男生在一起。我爸妈都是传统的人,他们要是知道了,肯定接受不了。还有公司的员工,村里的乡亲,他们会怎么看我们?我真的…… 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峰看着他纠结的模样,心里的酸涩又涌了上来。他伸手,想拍拍雪松的肩膀,又怕冒犯到他,最终只是攥紧了拳头:“我没逼你立刻接受,也没想要你为难。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至于以后,慢慢来就好。”
“慢慢来?” 雪松苦笑,“我连自己为什么总被男生喜欢都搞不清楚,怎么慢慢来?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我身上有什么特质,天生就容易让人误会?”
“不是你的问题。” 林峰认真地说,“是他们都看到了你的好。你善良,执着,对朋友掏心掏肺,对事业全力以赴,这样的你,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会心动。只是恰好,他们和我一样,是同性而已。”
“可三次了,加上你是第四次。” 雪松还是很困惑,“这概率也太高了吧?别人一辈子都遇不到一次,我怎么就这么‘幸运’?老天爷这是硬要我迎男而上啊!”
林峰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一丝心疼:“那是因为你太好,好到让人忍不住靠近。别怀疑自己,也别困惑,感情这回事,本来就没什么道理。”
夕阳彻底落下,夜幕笼罩了沙漠,星星开始在天空中闪烁。绿洲旁的篝火越烧越旺,贝都因人的歌声和笑声传来,却和两人的氛围格格不入。
雪松捧着汤碗,看着碗里的倒影,心里的乱麻还是没解开。他知道林峰的心意,也明白自己对林峰的依赖,可跨不过性别那道坎,也解不开 “吸男体质” 的困惑,更放不下世俗的眼光和家人的期待。
“我需要时间。” 雪松再次开口,语气比白天坚定了些,“我得先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也得接受这个让我困惑的‘体质’。在那之前,咱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好吗?”
林峰点点头,眼里的失落一闪而过,却还是笑着说:“好,都听你的。不管多久,我都等。”
两人没再说话,只是并肩坐在沙丘上,望着远处的星空。沙漠的风拂过,带着沙粒的气息,也带着两人之间微妙的沉默。
雪松看着星空,心里的困惑依旧 —— 为什么自己总被男生喜欢?为什么偏偏是林峰?为什么在经历了生死之后,还要面对这样的难题?他不知道答案,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知道这场撒哈拉之旅,不仅没治愈他的过往,反而给他添了新的困惑。
篝火旁的歌声还在继续,驼铃偶尔响起,星空依旧璀璨。可雪松的心里,却像被风沙笼罩的沙丘,一片迷茫。他的非洲之旅即将结束,可他的人生,却好像刚走进一片更复杂的旷野,前路漫漫,不知何去何从。
夜里,雪松躺在帐篷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高中陈默转学前给他的纸条,上面写着 “祝你前程似锦”;想起大学周航送他的迷你光伏板,至今还在他的书房里;想起老杨在他辞职时说的 “可惜了”;想起林峰在热气球上的眼神,炙热又坚定。
这些片段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让他头疼欲裂。他不明白,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只想安安稳稳地活着,做自己喜欢的光伏事业,看遍世界的风景,怎么就卷入了这么多感情的漩涡?
帐篷外传来林峰的脚步声,轻轻的,像是怕吵醒他。雪松赶紧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他听到林峰在帐篷外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又轻轻走开了。
雪松睁开眼,看着帐篷顶的帆布,眼眶有些发热。他知道,林峰是真心的,可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甚至开始怀念以前的日子,没有告白,没有困惑,只有兄弟和光伏事业的日子。
可他也知道,有些事一旦说破,就再也回不去了。撒哈拉的风沙,吹不散他的困惑,也吹不走他心里的悸动。他只能在迷茫中,一步步往前走,等着时间给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