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夜歌厅的霓虹,夜里总泛着廉价的暖。
崔珍珠端着托盘,踩着十厘米的细跟,穿过震耳的音乐。红色工作服裹着身子,卷发上喷的发胶硬挺,脸上的粉底盖不住眼底的倦。她习惯了这味儿 —— 烟酒混着香水,还有人身上的汗气,像一层密不透风的网。
306 包厢的门虚掩着,传出男女调笑的浪声。
珍珠推开门,低着头往里走。托盘里的啤酒瓶磕出轻响,她眼观鼻,鼻观心,只盯着脚下的地毯。
沙发角落,一个男人正抱着个穿吊带的姑娘乱啃。姑娘笑得发腻,手在男人背上乱摸。男人头发油腻,脖子上挂着粗金链,侧脸的疤在昏暗里闪着光。
是瘦猴。
珍珠的心猛地一沉,脚步顿在原地。托盘晃了晃,她赶紧稳住,想悄声放下酒就走。
“站住。”
瘦猴突然推开怀里的姑娘,直勾勾盯着她。包厢里的彩灯转过来,扫过珍珠的脸,浓妆遮不住眉眼的轮廓。他眯起眼,喉结动了动。
“崔珍珠?”
珍珠攥紧托盘的把手,指尖泛白。她没抬头,声音压得低:“先生,您的酒。”
“别装了。” 瘦猴站起来,晃悠悠走到她面前。酒气喷在她脸上,混着劣质古龙水的味,“神来村最俊的婆娘,化成灰我也认得。”
旁边的陪唱姑娘凑过来,娇滴滴问:“猴哥,认识啊?”
瘦猴没理她,只盯着珍珠,眼神像钩子,从她的卷发扫到红裙:“你怎么干了这个小姐营生?靳长安把你逼成这样?”
珍珠猛地抬头,眼底的冷像淬了冰。她扯了扯嘴角,声音发涩:“闭上你的臭嘴。我只在这当服务员,卖酒,唱歌,不干别的。”
这话一出口,瘦猴反而笑了,露出黄牙:“就喜欢你这泼辣劲儿。当年你冲进我家,把靳长安那怂货揪着打的样子,我还记得呢。”
他早对珍珠垂涎三尺。
当年碍于和靳长安的 “兄弟情”,只能藏着。
如今见她落了单,眼里的光更亮了。
“陪我喝一杯。” 瘦猴拿起桌上的酒杯,倒满白酒,递到她面前,“就一杯,算给哥个面子。”
珍珠看着酒杯里晃动的酒液,又瞥了眼包厢里其他客人。
他们都在看戏,眼神暧昧。
她知道,在这里,不能硬来。她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烧得喉咙发疼,她放下杯子,转身就走。
“哎,别急着走啊。” 瘦猴追上来,拽住她的手腕。他的手粗粝,捏得她生疼。珍珠想挣,却被他死死攥着。
“跟了我吧。” 瘦猴凑近她,声音压得低,带着诱惑,“这两年我跑大车,赚了不少。你跟我,不用在这看人脸色,吃香的喝辣的,保准比跟着靳长安强百倍。”
珍珠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她看着瘦猴油腻的脸,胃里一阵翻涌。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你做梦。”
“做梦?” 瘦猴笑了,笑得刺耳,“你以为你还能回神来村当你的好媳妇?靳长安早不管家了,你走了以后,他更混。”
珍珠的脚步顿住,心猛地揪紧。
她盯着瘦猴,呼吸都忘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那三个娃,快成小叫花子了。” 瘦猴靠在墙上,抱着胳膊,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穿的衣服还是你走时买的,小得露胳膊露腿,脏得看不出颜色。靳长安不管,老的年纪大了也管不动。上次我回村,看见燕燕那丫头带着人追着他们打,雪松摔在石板路上,额头磕得流血,都没人管。”
每一个字,都像针,狠狠扎进珍珠的心里。
她眼前突然闪过团团牵着弟弟妹妹的样子,闪过孩子们穿着小衣服瑟瑟发抖的样子。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喘不过气。
霓虹还在转,音乐还在响,包厢里的笑声依旧刺耳。可珍珠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像掉进了冰窖。
她以为自己出来赚钱,是为了给孩子们更好的生活。她以为只要攒够钱,就能接他们出来,让他们远离苦难。可她没想到,她走后,孩子们竟过得如此艰难。
瘦猴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他上前一步,想再拉她的手:“你看,跟着我,以后我帮你把娃接出来,好好养着……”
珍珠猛地回过神,眼神里的冷让瘦猴的手停在半空。她没说话,转身就往外走,脚步踉跄,像踩在棉花上。
走出包厢,走廊里的灯光晃得她睁不开眼。她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流,混着脸上的粉底,划出一道道痕迹。
她掏出手机,指尖颤抖着,翻出那个存了很久却一直不敢拨的号码。屏幕亮着,映出她狼狈的脸。她想打过去,想问问靳老汉,孩子们到底怎么样了。可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她怕,怕听到更让她心碎的消息。
怕自己这一年半的坚持,在孩子们的苦难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手机从手里滑落,掉在地上,发出 “啪” 的一声轻响。她蹲下身,抱着膝盖,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喧嚣的歌厅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哭声被淹没在震耳的音乐里,没人听见,也没人在意。只有窗外的霓虹,依旧冷漠地闪烁着,映着她满脸的泪痕,和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