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扯下腰间蟠龙玉佩掷在地上。玉碎声清脆刺耳,如同心碎的声音。
“沈清辞,从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他倏然转身,声音冷若坚冰,“退下。从此,勿再踏足本王视线半步。”
清辞怔怔地望着他挺拔却冷傲的背影,泪水不争气地滑落下来。她知道,有些误会一旦种下,就再难解开。而这一切,分明是有人精心设计的局。
就在她转身离去时,忽然瞥见窗外一闪而过的身影——那抹熟悉的衣角,分明是林雪儿今日所穿的裙裾。
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
天渐渐转晴,日光西斜。
萧景珩已出皇家别苑,走在盘山道上,山风渐起,他玄色披风随风而动,愈发展现着他的飘逸,斜阳下的山峦连绵,如沐在金辉中。他的心沉重不堪,既愧疚刚刚对沈清辞的横蛮与冷漠,又不敢轻易信任她……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盼,沈清辞仍是他儿时熟悉的那个沈清辞,善良可爱又聪慧过人,与齐王府从无牵连,也对他坦诚相待。这念头刚从心间涌现,他便转身直奔皇家别苑的小厨房。
清辞却心如乌云遮天,三皇子忽冷忽热的行径就象这天气般忽晴忽阴。想着想着,不觉中靠在桌边睡去,这时,忽听扶湘在门边轻唤:“小姐,三殿下…端着杏花糕来了。”话音未落,雕花门已被扶湘推开半扇,在夕阳金色里,萧景珩手执玉盘立在外头,掌心青玉盘里盛着六块精巧茶点。
沈清辞见萧景珩推门而入,立即起身敛衽行礼,动作流畅优雅,却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疏离。
萧景珩看在眼里,心中那份愧疚愈发清晰。笑意浅淡,多出几分小心翼翼的歉意,声音也不自觉地放得轻缓:
“快坐下,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行这些虚礼。”
他边说边自然地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动作间带着一种试图打破僵局的刻意从容。他将那碟精致的杏花糕轻轻推至她面前,青玉盘中杏花糕象是萧景珩为讨好她而未尽的笑脸。
“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他语气里带着些许追忆,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脸上,似乎在寻找着当年那个会因为一块糕点而眉开眼笑的小女孩的影子,“尝尝看,还是不是从前御膳房那个味道。”沈清辞难却盛意,拈起一片,指间杏花糕忽就重得拈不住。
沈清辞清楚记得,应是十年前了,崇文馆的午后,年少的皇子们各自坐在书案前抄写文章,年少的三皇子正将偷藏的糕点推到沈清辞面前,油纸窸窣响着,惊醒了打瞌睡的太傅。她急中生智,展平《盐铁论》盖住油纸中的杏花糕,慌乱中袖口扫落一地细碎芝麻,在王子哥哥们"果然如此"的注视里,萧景珩忽然起身,不经意地打翻砚台——墨迹汩汩漫过青玉砖,完美掩去那一地点点碎芝麻的金黄。"三殿下惯会毁尸灭迹。"她当时咬着耳根嗔怪,他染墨的指尖正在案下比噤声手势,袖间龙涎香混着松烟墨,成了记忆里最缭乱的蛊。
而今,相同的龙涎香与冷香梅又淡淡飘来,她忽然看懂当年那场泼墨:原来他早在稚龄就已熟谙如何用更大的混乱来保全珍视之物。
萧景珩见沈清辞一言不发,便开门见山道:“下午的事,是做给齐王看的戏。他让林雪儿打探苏家贩卖粮草给突厥一事,就是想看看孤是何态度。”
沈清辞的指尖在杏花糕上方顿了顿,最终轻轻落在青玉盘边缘。
“所以三殿下下午那般作态,”她抬眼时眸光清透,“是特意演给林姑娘看的?”
萧景珩取出袖中的密报:“突厥粮道”四字朱批醒目可见。“齐王在查苏家去年那批陈粮去向。”他将密报从案几上轻轻推到沈清辞面前,“总得让他看见他想看的:比如三皇子因苏家贩卖粮草一事,与苏家心生嫌隙。
暮色漫过杏花糕,他忽然将杏花糕掰开两半,露出内里粉粉的花瓣:“就像这糕点,总要有人尝了,才知内馅是否甘香依旧。”
窗外传来鸟儿归林掠过的振翅声,他推过那半块糕点:“抱歉让你吃下这哑巴亏。”
“苏掌门沉船失踪,朝野上下却风平浪静,这已极不寻常。难道你也相信,你母亲当真是自尽而亡,背后别无真相?”
提起母亲,沈清辞心间隐隐而痛。两年来,她太想念母亲,从来都不敢相信母亲的自尽……
萧景珩见沈清辞神色凝重,温声劝慰道:“无论如何,查明真相才是首要。我向你保证,若此事真有蹊跷,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太医说过,甜食能疏解郁结之气。”他执起银筷夹了块糕点,却悬在半空不进不退,“况且...若你尝了这点心仍展不开眉,我明日便去太医院拆了他们的匾额。”
见她依然抿着唇,他又把糕点递到她面前三寸停住:“就当是...陪我用些点心。毕竟...”他倾下身,声音忽然放得极轻:“你若不笑,这杏花糕怕是要对沈小姐说:‘姑娘再不开动,我可要自己跳进运河游回长安了’。”
沈清辞心里填满了暖暖的感觉……
夕阳西沉,天际的余晖泼洒在云层边缘,染成一道金边。远处树荫化作剪影,如同云层在地面上勾勒的丹青。
夜色降临,别苑的喧嚣渐渐沉寂,只余晚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无数盏宫灯渐次亮起,远远看去如同镶嵌在夜色中明亮耀眼的星河。皇家别苑与万籁俱时,沉入同一片静谧的梦境。
清晨的皇家围场别苑门前,锦卫列阵、旌旗烈烈,随从、女眷也早早各自顿妥当,车马喧嚣而有序,号角响起时,皇上已踏进鎏金銮驾,启程回宫的队伍正缓缓前行。
齐王坐在橙色的马车内,筹谋不定,一路犹豫,见皇家仪仗浩浩荡荡行至渭水畔时,突然停下,急急下了车,小跑到銮驾前长跪不起:
"臣有本奏!三殿下勾结突厥公主,欲借和亲之名割让凉州三城!"
他高举血书,
"此乃阿史那公主亲手所书盟约!"
众人一片哗然间,阿史那公主却笑吟吟掀开车帘:
"王爷说笑呢?这血书分明是你昨夜逼我写的。"
她下得车,站在齐王身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鞭痕,
"诸位请看,这便是齐王严刑逼供的见证!"
萧景珩策马至銮驾边,掷出枚金铃:"皇叔可认得此物?昨日在别苑,你的死士就是用这个传递消息。"金铃滚落处,竟爬出数只毒蝎!
清辞忽然想起什么,赶到銮驾前,从袖中取出碧玉簪:"陛下请看,簪内藏着的才是真盟约。"她当众旋开机关,羊皮卷迎风展开——落款处盖着齐王私印!
齐王见此,暴起夺过侍卫长刀,却并非刺向皇帝,而是直取另一马车上的沈太傅!"我既然要蒙冤,便让沈兄陪葬!"
刀锋将至时,清辞竟不加思索快速赶到身相挡,
"嗤"
的一声,刀刃没入血肉。挡在她身前的却是林军医,长刀刺入心口的刹那,沈清辞看清了他最后的口型——那是在说:"婉娘...偿命。"
萧景珩的箭已然搭弦,却在听到清辞惊呼“不可”时骤然偏转。箭尖擦着齐王耳际钉入沈太傅马车桅杆,人群又是一阵惊呼……
清辞扑向桅扞取箭,却被林军医染血的手攥住裙角。垂死之人从怀中掏出一枚裂成两半的鸳鸯玉佩——半块在清辞袖中,半块在他掌心严丝合缝。
"小姐...可知这是...合卺玉..."他每说一字便呕出大口鲜血,"当年苏家与林家指腹为婚的信物..."
清辞猛地想起母亲总爱摩挲的半块残玉,想起林军医这些年对她超乎寻常的关照。原来那些暗中调理她寒症的补药,那些总在她病时"恰巧"出现的珍稀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