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晴手中的朱笔,掉落在了铺着明黄锦缎的书案上,滚了几圈,留下了一道刺目的红色划痕。
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江晚晴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名为“愕然”的裂痕。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卖…唱?”她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赚打赏钱?”
“是…是的…”含翠硬着头皮回答,“据回报的人说,娘娘唱得…还挺好听的,围观的人不少,打赏也…颇为丰厚。”
江晚晴沉默了。
她彻底放下了手中的事务,身体微微向后,靠在了椅背上。那双总是洞悉一切、冷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丝极其罕见的茫然。
林初霁…
林家权势煊赫,林丞相圣眷正浓,她身为贵妃,份例赏赐从来都是最顶尖的…
她为什么…要去街头卖唱赚钱?
一个极其离谱却又似乎是唯一合理的猜测,缓缓地、不可抑制地浮现在江晚晴的脑海里。
难道…
林家…实际上已经外强中干,濒临破产?甚至到了需要堂堂贵妃偷偷出宫卖艺贴补家用的地步?!
这个念头太过惊悚,以至于江晚晴一时之间都无法消化。
她想起林初霁入宫后,似乎确实没什么特别奢侈的用度,虽然份例不缺,但也从未见她炫耀过什么...
难道那些都是强撑门面?实际上她已经穷困潦倒至此?
所以她去卖唱…是为了…维持生计?
江晚晴被自己这一连串的推理震得半晌说不出话。
这…这实在是太…
她揉了揉眉心,感觉有点头疼。这完全超出了她对后宫、对妃嫔、甚至对这个世界的基本认知。
“她…”江晚晴迟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妙变化,“…很缺钱吗?”
含翠哪里知道这个,只能小心翼翼道:“奴婢…不知。但看贵妃娘娘那…努力赚打赏的样子,似乎…很是投入。”
江晚晴再次沉默。
投入…卖唱…
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那个在她面前不是吓得发抖就是傻得冒气的林初霁,站在嘈杂的街角,敲着小鼓,卖力地唱着歌,对着过往的行人露出讨好的笑容,只为了那几个铜板…
她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清,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累:“…本宫知道了。下去吧。继续盯着,别让她…惹出更大的乱子。”
“是。”含翠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她揉了揉愈发胀痛的额角,试图将这幅过于荒诞的画面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但它却像生了根一样挥之不去。
那个穿着旧衣、脸上蹭灰、对着路人卖笑、就为了几个铜板的形象,反复在她眼前闪现。
烦躁。
她倏然起身,在殿内踱了两步,明黄的凤袍裙摆拂过冰冷的地面,却没有带来丝毫冷静。
不成体统!丢人现眼!若被御史知道,参上一本,不仅是她林初霁,连整个皇家的脸面都要被丢尽!
但…若林家真的…
江晚晴的脚步顿住了。
她想起林初霁刚入宫时那怯懦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模样;想起她病中昏睡时不安的蹙眉;想起她即使被徐嬷嬷严厉教导,也只是笨拙地努力,从未抱怨或仗势欺人…
难道…那些不仅仅是性子怯懦,也是因为…家中窘迫,底气不足?
她在殿内又踱了几圈,最终停在了窗前,看着窗外庭院中几株在风中微微摇曳的兰花,沉默了许久。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清冷,唤道:“含翠。”
一直守在殿外的含翠立刻应声而入:“娘娘有何吩咐?”
江晚晴的目光没有看含翠,而是落在窗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
“去寻个脸生、平时不怎么出宫走动的宫女过来。再…给她一袋铜钱。”
含翠微微一愣,但立刻垂首:“是。”她虽不解,但从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