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默做了个梦。
梦到自己在一个和现在的他一样窄小的地方,这里被一张不大的床占满,稀浅日阳只能通过一扇开到顶的半窗洒进。
它照清屋子里时时刻刻飘扬的灰埃,它带着浓重不去的潮湿,让正在阴霾中写作业的时平一遍遍又一遍遍压不住咳嗽。
梦里的他在干什么?他不知道,梦总是虚幻又模糊的。
屋子太过简易,他一眼就能看清、看全。
他起身往厨房走的脚步伴着,地面上偷走过的一只耗子,他垫着脚,拿起格外胖重的水壶倒了杯水。
时默认为他是给时平倒的,没想到是给他自己倒的。
他拿起装水的碗,破了口的碗沿阁着唇,他难得尝到些许血腥。
可能就是因为这太过难忘、太过自私,他现在在梦中还能感受到,喝下那水,冰凉像一把生锈冻坏的铁刃,一寸寸一片片割刮着,他脆弱的气喉。
“哥!”时平太过容易的看清他的‘自私’,坐在椅子里甩着白花花的腿,和他嗓音脆脆道:“我也要喝!”
时默被他抓到的心虚,拿下碗,没喝完的水配着一滴看不清但坠落下的水珠荡漾。
一圈接着一圈,他不记得自己回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带着点愧疚的讨好,踮起脚给他倒了满满一碗,转身快步送到他的面前,不忘把那点小小的缺口藏在指腹下。
时平抱着臂,哼哼唧唧看他。时默真的觉得小时候的弟弟,很漂亮,一双圆圆的眼就像能让他们一辈子吃喝无忧的黑珍珠。
他笑了,问道:“不喝吗?”
“你喂我喝!”时平鼓着气,把自己一张白皙透红的脸,鼓得像一个美味又饱满的包子。
时默突然想到他这阵子瘦了不少,但时平为什么瘦,他想不起来了。他现在只能想起,自己想看看他是什么馅的,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时平吃痛又瞪他的模样。
他们兄弟二人相差五岁,时默站着也比他坐在椅子上高了不少。
时平仰头大张着嘴等他喂,时默对他这副模样没办法的笑了笑,他记得他抬起碗给他喂下,熟练的另只掌垫在他的下巴,接着不小心滚滑出的水。
时平喝着满意闭唇,低头俩嘴意犹未尽的叭叭俩下,对他又撒娇道:“哥,我也想和你一起出去,我不想天天在家只能等你回来。”
梦里的他躲着他撒娇方法就是背对,拿起地上一片叠着一片凌乱的东西。
它在时默眼里是一团模糊又有大概轮廓的东西,是什么他不知道,拿起来阁人磨人的触感却让他发自内心的笑了笑,他笑声未退的对他拒绝道:“不行,我去的那,不允许只有五岁小孩进来捣乱。”
“哥——”时平撒着娇,不知道什么时候双脚踩上椅面,小又短的臂连膝抱着自己,转身对他一个劲不嘛不嘛,“你那里怎么不允许我去了?!”
屋子里没有沙发,时默把捡好的东西放上空着的椅,没回他,转身去了别处捡时平乱扔的衣服叠好。
时平退而其次,“哥,你就带我去,反正你不也是要在屋子里吗?我听林哥哥说,你那里可多柜子了,你带我去,我藏里头,我不讲话我就陪你好不好?”
时平小时候的嗓音又甜又脆,他的语气撒娇间带着一股子恳求。
他一张小脸长得漂亮又可爱,换做是谁甚至是换做他亲哥,每每看见,脑子都像被胡了层浆米,晕晕眩眩最后每每都是好了再好的应下。
可这只是他的一个梦,一个清晰却又格外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的他猛然攥紧叠好的衣服,转身碰到身边的东西,叮当的一瞬倒地啪啦,他被这些细碎的声音盖了耳,启唇说了什么。
他能感受到自己心情的平静,自己问话的随意,但说完脑袋一刹空白,不知道说什么的懵下无尽的恐惧,如深渊猛钻出一只格外宽厚的掌,它要把他拽入黑不见底的深海!
潮湿、黏腻、难以喘息的就和时平猛然掉下的这滴泪一样,烫在人心,烫在他最受不了疼痛的脉搏。
时平的泪珠一颗颗从眼底滚落,啪嗒啪嗒的声响,让他说话的嗓音一有一无,他在道歉,他在说:“对不起哥,我不该要求去的,我会好好呆在家里等你回来,你别生气。”
时默感受不到他在生气,可能这是他远久的幻想,也可能这只是一个身临其境却又格外身处其外的梦。他回的话被时平的泪水打散,他回的道歉被自己的心虚吃烂,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一个窄小不能再窄小的屋子,被他、被梦里以前的他,一步步拆解、分散、重组,最后变成了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天堑,变成一片的白,一片夹杂着灰黑色墓碑的白。
墓石上是一片的暗,暗得是老人含笑的脸、暗得是老人不被铭记的名。
但梦,总是要有欺骗,要有那人和自己一样的姓。
这片格外清晰又刺眼的物,去证明他是虚幻又格外真实的梦。
天被它染上一片阴,突如其来被幻想出的冷风,打着空荡的衣袋、刮着茂密的绿化。
窸窣窸窣,包裹全身的是没人整理清扫的落叶,还是这震耳欲聋的吵闹?
时默分不清,他被吵得好吵,吵叫就和一盆瞄准他,只为他泼的冷水。
倾盆而下,水珠不重但落身青紫一片的,呛淹了他求生喘息的口鼻,呛没了他一遍遍求生的呼救。
他要活下去,呼救被水掩埋,他只能扯着嗓子,用尽仅剩的生命叫道:“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