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煦隔三差五就会偷溜进刀宗,只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深夜造访,有时满身血污、有时灰头土脸,时常一身狼狈,很少有个人样。谢岐每每见了都要皱眉,后来干脆将那块反复清洗过的地毯丢给了他,勒令凌煦每次来只能坐在那里。
日子久了,那块地毯成了凌煦的专属位置。有时他累极了,不过转身收拾药箱的功夫,那人竟直接蜷在地毯上睡着了。谢岐本想让他滚回去,可看着凌煦眼底在清淡的月色下格外显眼的青黑,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从柜子里抽出一条备用毛毯胡乱给他盖上。
第二天醒来时那个角落总是空空如也。地毯、毛毯,连同那个总带着伤来的少年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谢岐起初还有些愣神,但想到凌煦每次都会把碰过的东西洗干净晾干叠得整整齐齐地送回来,一时间有些无奈,又有点好笑。
这天凌煦来得早,夕阳的余晖还未散尽,他便熟稔地推开了宿舍的门,难得身上没有血迹,只是衣摆沾了些尘土,手里还提着一个朴素的食盒。
谢岐已经有些见怪不怪,翻了个白眼正想叫他把身上擦擦,突然鼻子抽动,闻到一阵熟悉的香气,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今天这么清闲?”
凌煦眉眼弯弯,将食盒搁在桌上,掀开盖子,热气晕开,露出里面的几道家常小菜,清炒时蔬、酱烧豆腐,再加一碗嫩滑的蒸蛋和晶莹剔透的白米饭。用料简单,却香气扑鼻,尤其是那股淡淡的甜鲜味,正是江南一带特有的风味。
谢岐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自打来了刀宗,每日不是清蒸海鱼就是白灼虾蟹,虽也算鲜美,但终究不合他自幼的口味。眼前这几道再普通不过的菜,反倒让他食指大动。
他故作镇定地走上前,随手将湿帕拍凌煦的脸上,语气却比平时软了几分:“怎么突然带吃的来?”
凌煦顺手抹了把脸:“今天没有那么忙,正好借了据点的伙房试试手艺有没有落下,我娘说了,讨媳妇就得先抓住他的胃!”
小腿被轻轻踹了一下,凌煦“哎哟”一声,却笑得更灿烂,特意把手擦干净,献殷勤似的将筷子双手递到谢岐面前:“大小姐,赏个面子尝尝呗?”
“再乱叫我就把你下面那玩意切了。”虽然依旧很不爽这家伙对自己的称呼,但多少还是有些免疫了,谢岐夹了一筷子豆腐,入口鲜香,竟比想象中更入味。他抬眼看了凌煦一眼,淡淡道:“我之前路过听到师兄的爱人跟他说,申请加入广陵残月的凌雪阁弟子越来越多,人口饱和到都得排队摇号,怎么你还每天忙成这样?”
凌煦低笑一声,又往他碗里添了一勺蒸蛋:“他们大多数都有家室嘛,我孑然一身多干点活也没什么,反正还有野哥陪我。”
谢岐动作微顿,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却装作无意地提道:“你出来这么久就没想过回家去看看令堂吗?”
“选择加入凌雪阁的时候其实就没打算跟我娘多来往,看多了就会有牵挂,有牵挂就会束手束脚的,反正有我哥和嫂子照顾她老人家,每个月寄点俸禄回去也算尽孝了。”凌煦看起来倒是很释然,耸了耸肩,想到什么似的,托着下巴望着谢岐笑了笑:“当然啦,如果你要当我老婆的话,那些日常监视什么的任务我或许能推脱一下哦!我们小队长好像对老婆是刀宗的都会比较宽容诶!”
“……谁要当你老婆。”谢岐冷哼地偏过头,咬着筷子沉默片刻,还是小声说道:“我在再来镇和扬州城都有房子……”
“嗯?”
谢岐耳朵有些红,目光四处打量着这间早就看多了的宿舍:“……咳,这里太破旧了,住的不习惯,我准备过两天搬去再来镇的屋舍,你以后去那边找我吧。”
凌煦眨了眨眼,困惑道:“啊?可是刀宗晨练不是挺早的吗?你不会赶不及吗?”
“……你也太小看我了,哪怕在这住着我也每天提前一个时辰去练武场的。”
“诶,那好啊,我们据点也在附近那我可以每天给你洗衣服做饭了!”凌煦兴奋起来,突然目光一瞥,凑上前问道:“怎么脸这么红,我没放辣椒啊?”
一张清俊的脸顶着鸟窝似的头发凑到脸上,表情认真地探究着,似乎当真在担心他是不是没有吃好,反倒谢岐羞赧得不行,手忙脚乱地用力一推,凌煦本来就站没站相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四脚朝天,看起来滑稽得不行。
“噗……”
谢岐瞧着那呆傻的模样只觉得好笑,涵养又让他不敢放声大笑,只能半捂着脸耸动着肩膀。凌煦本来还有些郁闷,瘪着嘴爬起身就要找谢岐讨个说法,结果才站起来就看见美人弯起的笑眼泛着泪光,眼尾染着薄红,他这才发现谢岐还长了颗泪痣,只不过比较靠里,不笑起来还不明显,此时宛若太白山上的雪后新梅,晃得他心头一颤。
“大小姐……”凌煦磕磕巴巴道,这下面红耳赤地反而换了人:“我,我想亲你……”
“嗯?”谢岐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笑意未褪,抬起头,突然盖下一片阴影,紧接着鼻尖微软,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味,如蜻蜓点水一般,等回过神时某个大胆的笨蛋已经怪叫着跑了,再往屋外看,除了飘落的几片青叶还有听到动静从窗口探出脑袋查看的同门,再也寻不到任何踪迹。
谢岐摸了摸鼻子,面上发烫,又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头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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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去再来镇后,凌煦来得倒是比以往更加勤快,有时候下午无事在阳台浇花,这家伙从房檐上飞过还特意倒挂金钩下来给自己打招呼——虽然好几次吓了他一跳,下意识反泼了他一身的水,但这家伙也只是抹把脸,笑嘻嘻地说忙完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