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终于登岸,便有荣国府的轿子等着接人,东平王府也有管家备了马匹。黛玉原以为便要分别了,不想白璟也要同去,说是应承了父亲要送她到府上才放心。
黛玉上了轿子,白璟便骑着马领头,只见采蘋采蘩也和鹿鸣鹤鸣一样,翻身上马,英姿飒爽,把黛玉羡慕的不行。众人无话,一路往荣国府去了。贾府等候诸人见状,也忙打发人回去报信。
黛玉从纱窗往外瞧得起劲,这街市繁华,人烟鼎盛,雕梁画栋,虽则很好,但这些时日黛玉已看了不少,心里不甚稀罕了。
想起那场大梦,虽然不记得诸般细节,却知晓自己进府起就战战兢兢,时时留心,怕被人耻笑的感觉却记得深。
夜里睡觉都要把白日里做的事说的话细细回想,确认无误才敢安心睡,直等了半年才敢稍事喘息,倒把身子熬坏了。
对比如今来不由好笑。她隐约记得今晚怕是要摔玉,是她初进府心神不定时受到的最大惊吓。这回可得离那块玉远点。
又听到马车外边白璟的声音,“妹妹一路舟车劳顿,进府后安心休养,想必过些时日母亲定会找机会见一见你。你既然爱听采蘋讲故事,可要把采蘋一起带进府去?”
黛玉怕带了采蘋,就不好要紫鹃了。再者被人知道是东平郡王身边的丫头也不好,便推说不必。
“倒是我思虑不周,师出无名。既这样,且等母亲见了你再说。”白璟懊恼道。
采蘋和采蘩默默换了个眼色,可不稀奇,从小跟着小郡王,他凡事多有筹谋,不曾想连日来倒看了他许多“思虑不周”的笑话。可见林姑娘到底于他不同。
小郡王将近弱冠,此番回京必定要相看婚事了,只是这位爷打小不知道如何同人亲近,三岁便不让王妃抱,五岁就自己开了院子,从不和女眷多谈半句话,家里表姐表妹都不搭理。
采蘋思量着若等小郡王这般小火慢煨,怕是林姑娘都能和哪位表哥表弟永结同心了。林姑娘这样好玩,待人又不论身份高低,便是她们这样身份,也从来拿她们当亲姐姐似的,好吃好玩的都想着。
这样好的姑娘,怎能便宜了别人,况且看郡王也不是无意。趁着两人闲话功夫,采蘋连同王妃复命时该怎么回话都琢磨好了。
白璟正在说怕她在荣国府无聊,上次她翻到的那些没看完的海外带回来的孤本可以给她带回去打发时间。黛玉小声应了,忽然生出一股不舍来。
进了府就再难出来了,这些时日已经跟着白璟他们把心玩野了,别看白璟不动作时冷淡又懒散,待人接物起来却无一不贴心。着实让黛玉心无顾忌的玩了段日子。
再一想,进了荣国府又要做大家闺秀,难得出门一趟,世上那许多好玩的,往后竟与自己无干了。黛玉不由叹息。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是在正门口。
贾府众人一听是东平郡王亲自前来,忙不慌的召集了众人,此时大门前恭迎的,连着贾赦贾政贾琏宝玉等人一个不落。
忙迎了白璟进门,男人们自往厅堂待客叙话。黛玉的马车直行到垂花门外,方下车换了软轿。
黛玉进了垂花门,看着眼熟的抄手游廊和穿堂,绕过大理石插屏,进了厅后的正房大院,就瞧见众女眷已经在外等候了。
黛玉一边快步迎上去正欲拜见,口中告罪,“怎敢劳烦外祖母和舅母们相迎,是黛玉的不是。”心中知晓是小郡王的缘故。
果然又被贾母搂在怀里一顿好哭,少不得又说些母亲如何病的如何没的话,触景伤情,彼此平白伤感一回。
贾母见黛玉身形袅娜,疑她有不足之症,黛玉只说幼时有几分不足,这些年父母精心抚养,已是好全的了,不必配丸药。贾母听了此话方才安心。
拜见外祖母和两位婶娘,又见了众亲戚姐妹,黛玉落落大方,口齿伶俐。贾母搂着她同王熙凤说道,“我见玉儿倒同云丫头有几分肖似了,到底是大家小姐,没有那股子扭扭捏捏的作态。”
王熙凤忙笑着搭话,“黛玉妹妹和湘云妹妹都是公侯家的小姐,通身的气派哪里是小门小户能学来的,这都是从老祖宗您这传下去的哪。”
引得贾母大笑,因舅父等人在正厅宴请东平郡王,倒省了黛玉绕大半个园子一一拜见,一家子女眷叙叙闲话,便到了晚间。
众人都在贾母房里用膳,黛玉是知道只有姐妹们才能坐着吃饭的,媳妇们都得伺候老太太用饭,只不得不装作第一次知道,让了一回座。方才同迎春三姊妹一起坐了。
李纨捧饭,凤姐安箸,王夫人进羹。贾母又让王夫人坐了,做完伺候的样子就行了,没有长辈伺候小辈的道理。
几个人在一屋子丫头媳妇的伺候下用完饭,接过漱盂漱口,擦了手,接过吃的茶,只抿了小口。饭后立即用茶这个习惯还是未能适应。
正在和贾母闲话,知道贾母不认同女孩子读书,或者说,不能比宝玉多读书,便说只刚开蒙。便听丫鬟报说宝玉来了,黛玉不由紧了紧神。
只见宝玉还是那副装扮,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百蝶穿花大红箭袖,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项上金螭璎珞,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两下互相见礼,宝玉见来了个神仙似的妹妹,喜的跟什么似的,上来就要拉黛玉的手,黛玉悄然躲过,起身纳福,不想宝玉竟不搭话。
贾母便假意冷脸,“今日你妹妹第一次来,你如何连礼数都忘了?妹妹同你见礼,你缘何愣着?”宝玉这才回过神,笑说,“我见妹妹眼熟,倒似哪里见过一般。细想又确实从未见过,如今便当远别重逢了。”
贾母先时还以为宝玉不喜欢黛玉,但又知道他是个爱红爱美的性子。听了这话更开心,“好,好,这样你们就更和睦了。”
宝玉先是照旧问了是否读书,是否有字,是否有玉等话,黛玉一一答了,等他摔玉,却发现宝玉并无动静。
黛玉一眼瞧过去,只见他期期艾艾的问,“那妹妹如何识得东平郡王?我才被父亲叫去前院见客,见他气质斐然,钟灵毓秀,方知世间还有这等人物。却又不知怎么并不敢上前拜见说话。”
黛玉见他扭捏,不由心想,先头母亲说这个哥儿如何钟灵毓秀,如今同白璟一比,也不过萤火之光罢了。这般幼儿情态,说是当作女儿养大的也有人信。
又见贾母等人也是一脸好奇,黛玉不敢说和白璟熟识,只得避重就轻道,“原是父亲与东平王年轻时有段交情,后来离京便淡了,还是小郡王游学路过姑苏,住了几日方才熟悉起来。父亲只说是郡王恰巧游历归京,最近水匪多,便央烦他结伴而行,也好有个照应。”
宝玉很是失望,“想来妹妹家与他家交情匪浅的,可惜妹妹家没有男儿,不好结交。”黛玉听了便是一噎,她小时候原是有弟弟的!这事宝玉他们未必知道,但贾母和王夫人是知道的。
贾母便忙把话岔开,说,“你既然羡慕人家人品,改日让你父亲带去前去东平王府拜会结交便是。”一听到父亲,一时把宝玉吓清醒了,忙说不必。
贾母便不理他,见黛玉身边人少,便把鹦哥叫了进来让她从此照顾黛玉,又说残冬懒得收拾屋子,让黛玉先睡在碧纱橱内,宝玉睡在外面大床上。
黛玉在船上只有白璟心腹的时候都从不肯越矩,如今竟然要和表哥比邻而居,一时不由心烦,从未见过哪家姊妹和兄弟共处一室的。只不好忤逆贾母的意思,只待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