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玉牌在陈默的掌心,沉甸甸,冰凉刺骨,却又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栗。
苏言卿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决绝而单薄,仿佛将最后一点赌注,押在了他这头来历不明的豺狼身上。
“王爷不日将清查下人身份。”
这句话在他耳边反复回响,带着冰冷的预警和一丝……托付?
陈默回到下人房,躺在坚硬的铺位上,玉牌紧紧攥在手里,棱角几乎要嵌进皮肉。同屋的鼾声依旧,而他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一个只有他、苏言卿和这枚玉牌的,寂静而惊心动魄的世界。
柳文渊的催促,王爷的警告,苏言卿无声的求救……三方力量像磨盘一样挤压着他,几乎要将他碾碎。
他该怎么做?
将这玉牌交给柳文渊,证明自己已取得初步信任,获取下一步指示?还是按照苏言卿的暗示,用它渡过即将到来的清查,继续潜伏?
第一个选择,符合他最初的计划,是“安全”的。但苏言卿会如何?柳文渊会如何利用这份“信任”?他不敢想。
第二个选择,意味着他彻底偏离了柳文渊的轨道,将自己和苏言卿捆绑在了一条更加危险的钢丝上。
掌心的玉牌似乎越来越烫。他想起苏言卿为他上药时低垂的眉眼,想起量体时他空茫隐忍的神情,想起月色下他那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可惜”。
那双雾气氤氲的眼睛底下,藏着的不是纯真,是淬了冰的恨意和烈火燎原般的求生欲。
他和他,本质上是一类人。都在泥沼里挣扎,都戴着面具苟活。
豺狼的血液在黑暗中无声地沸腾,一种比谋财害命更原始、更强烈的冲动主宰了他——他要保住这个人。不仅仅是为了任务,不是为了柳文渊的仇恨,而是为了他自己心里那头被唤醒的、咆哮的野兽。
清查来得很快,如同一声突如其来的惊雷。
三日后,王府总管亲自坐镇,所有仆役小厮被逐一核对身份文书,验明正身。气氛肃杀,人人自危。
轮到陈默时,他垂着头,将早已准备好的、属于“陈小石”的粗劣身份文牒递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撞击。
管事的目光如鹰隼,仔细核对着文牒上的信息,又上下打量着他:“陈小石?原籍河西?口音倒是不太像。”
陈默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喉咙发紧:“小、小人自幼在外漂泊,口音杂了……”
管事冷哼一声,正要再问,旁边一个王爷身边的心腹长随走了过来,目光扫过陈默,又瞥了一眼他腰侧——那里,陈默依照苏言卿的暗示,将玉牌系在了内衬不易察觉处,只微微露出一角独特的络子。
那长随眼神微动,俯身在管事耳边低语了几句。
管事的脸色变了变,再次看向陈默时,目光中的审视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带着点忌惮的复杂。
“行了,下一个。”他挥挥手,将文牒丢还给陈默,不再多问。
危机解除。
陈默捏着那本文牒,指尖冰凉。他清楚地知道,是那枚玉牌起了作用。它代表的是苏言卿,或者说,是王爷对苏言卿那点不容侵犯的“所有权”的延伸。王府的人精们,嗅到了这层意味,自然不敢再深究。
他通过了清查,保住了身份,却也彻底将自己打上了“栖梧阁”的烙印。
当晚,柳文渊的指令再次传来,语气已带上了明显的不耐与质问:“玉牌何来?金雀动摇否?切莫忘本,速断速决!”
字条在烛火上点燃,化作一小簇跳跃的火焰,最终成为灰烬。
陈默看着那灰烬,眼神冰冷。
他没有回复。
他知道,与柳文渊的裂痕已经产生,无法弥补。他走上了一条背离初衷的路。
而这条路,通向哪里,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按照柳文渊的意思去“逼”苏言卿。那无异于将那只已然在裂缝中探出头颅的金雀,重新推回深渊,甚至……折断它的脖颈。
栖梧阁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暗流涌动。
王爷果然加派了人手过来,美其名曰“更好地伺候公子”。新来的仆役眼神精明,动作规矩,却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阁内的一切,尤其是陈默这个“毛躁”却未被清退的小厮。
苏言卿对此没有任何表示,他依旧每日作画、抄经,偶尔被王爷召见,回来时脸色总是更白一分,眼神也更空茫一分。只是,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与陈默的目光,会有极其短暂的交接。
没有言语,没有暗示。
只是视线轻轻一碰,便各自移开。
如同黑暗中并肩行走的两人,凭借微弱的呼吸声确认彼此的存在。
陈默开始利用自己摸清的王府路径,更加隐秘地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给柳文渊,稳住对方。同时,他也在暗中留意新来的那些仆役,试图找出他们的弱点,或者,他们背后真正的主子是谁。
他发现,其中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太监,眼神总是不自觉地飘向苏言卿画案上那些珍贵的颜料和画具,带着贪婪。
机会来了。
一日,那小太监趁苏言卿去王爷处,偷偷溜进画室,欲将一小块珍贵的青金石颜料藏入袖中。
陈默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他身后,大手如同铁钳,扼住了他的手腕。
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
陈默凑近他耳边,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市井混混特有的痞气:“小子,手不想要了?还是觉得,言卿公子的东西,丢了也没人会在意?”
小太监浑身发抖,涕泪横流地求饶。
陈默松开手,将他偷藏的颜料拿走,冷声道:“滚。今天的事,要是让第三个人知道……”他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咔哒的轻响。
小太监连滚爬爬地跑了,看陈默的眼神充满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