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膏的清苦气味,与苏言卿身上那股冷香纠缠在一起,钻入陈默的鼻腔,竟生出一种奇异的、令人眩晕的馥郁。
他猛地松开手,像是被那细腻皮肤下突然加速的脉搏烫伤。
苏言卿缓缓收回了手,目光从陈默脸上移开,落在那片被妥善处理过的伤痕上,眼神空茫了一瞬,仿佛不理解这具身体为何还会感到疼痛,又为何会因此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
“下去吧。”他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清淡,下了逐客令。
陈默喉咙发干,应了声“是”,几乎是落荒而逃。直到冰冷的夜风扑打在脸上,他才找回自己的呼吸。指尖那柔软冰冷的触感和手背上刺目的红,在他脑海里反复交错上演。
不对劲。
他对自己说。他是来谋财害命的豺狼,不是来对猎物心软的看门犬。那点心软,在这吃人的地方,足以让他死无全尸。
之后几天,陈默强迫自己冷静,减少了在苏言卿面前出现的次数,行事更加低调。他利用一切机会摸清王府的换防规律、小径暗道,并将这些情报通过特定方式传递给墙外的柳文渊。
柳先生的消息再次传来,语气已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与催促:“金雀何时出笼?勿忘旧恨,勿负所托。”
“旧恨”二字像一根针,刺破了陈默心中那点不合时宜的涟漪。他想起那个道貌岸然、陷害他父母惨死的苏父,眼神重新变得冷硬。
机会很快再次来临。王爷命苏言卿仿制一幅前朝古画《秋山问道图》,时限紧迫,需人彻夜在一旁磨墨伺候。这是个苦差,无人愿去,陈默便“主动”接下了。
夜深人静,画室里只余下灯烛燃烧的噼啪声,和墨条与砚台摩擦发出的、规律而单调的沙沙声。
苏言卿端坐于案前,身形单薄得几乎要被宽大的袍子吞没。他执笔的手稳如磐石,落笔精准无误,唯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
陈默跪坐在一旁,低眉顺眼地磨着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墨香,几乎要将那缕冷香彻底覆盖。他偷偷抬眼,目光掠过对方微蹙的眉心、轻抿的淡色嘴唇,还有那截从袖中滑出、支撑在案上的手腕——白皙皮肤下,青色的血管依稀可见。
时间缓慢流淌,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墨,浓了。”
苏言卿忽然开口,声音因长时间沉默而显得格外沙哑柔软,像羽毛搔过心尖。
陈默一怔,连忙低头,才发现自己走了神,手下研磨的力道不知何时加重,砚台中的墨汁果然过于浓稠。
“小的该死。”他急忙取水欲稀释。
“无妨。”苏言卿并未看他,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陈默拿着水盂的手腕,引导着他滴入清水的量。
!
陈默的呼吸彻底停了。
那只手依旧冰凉,带着夜深的寒意,指尖却异常柔软。它只是虚虚地搭着,甚至算不上一个真正的触碰,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陈默所有伪装的镇定,让他手臂的肌肉骤然绷紧,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膜里轰鸣。
苏言卿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异样,专注地调整着墨汁的浓淡后,便收回了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可陈默却再也无法平静。
那冰冷的触碰点像是烙铁留下的印记,滚烫地灼烧着他的皮肤。鼻尖浓郁的墨香里,那缕冷香再次顽固地钻了出来,丝丝缕缕,缠绕着他,诱他深入。
他看着苏言卿垂眸作画的侧脸,灯烛在他长睫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陈默——他想知道,这具冰冷躯体的其他地方,是否也同样柔软?想知道那总是紧抿的、缺乏血色的唇,如果被用力亲吻,会不会变得鲜红滚烫?
这些念头如同藤蔓疯长,勒得他心脏发疼,口干舌燥。
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身体的反应原始而诚实,带着危险的信号。他厌恶这种失控,却又无法抑制地被吸引。
这一夜变得无比漫长。
当东方既白,苏言卿终于放下笔,眼底的疲惫浓得化不开。
他并未看完成的画作,而是望向窗外微熹的天光,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墨香蚀骨。”
陈默心头猛地一颤。
他不知道苏言卿是在说这浓重的墨气,还是在说别的什么。
比如,某些悄然滋生、足以腐蚀心志、引人沉沦的东西。
他沉默地收拾着画具,指尖不经意间拂过案上苏言卿刚刚搁下的笔。
笔杆上,还残留着对方指尖那点微凉的体温。
陈默蜷起手指,将那点凉意紧紧攥入掌心。
如同攥住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