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收了纸伞走出王宅,在不远处的茶肆落脚,莫雨这才不认同地摇摇头:“既然发现尸体有异,不速速处理,只怕事有变数,到时候好不好处置可就难说了。”
“痛失爱侣已是够令人伤心的了,且再给他们些时日吧,大不了咱们盯得勤快些。”穆玄英斟了杯茶,颇有点告罪意味地双手推到莫雨面前,“再说,堂内堂外还晕着一大帮人,起了火情只怕殃及无辜性命,岂非与我们初衷相悖,断不能如此草率。”
莫雨接过喝了,便算依了他的意,指节在案上叩了叩,似笑非笑道:“说到底,还是你瞧着人家妹妹可怜,难免心软关照些。”
穆玄英呛了口水:“雨哥瞎说什么,好似我是什么轻浮狂浪之徒。”
“什么哥哥妹妹的?”
一旁突然冒出个漂亮脑袋,颂暖就势在穆玄英那条长凳上坐下:“有什么好玩的,也说给我们听听呗?”
颂温赶忙将他扯到一旁规矩坐下:“别胡闹,说正事要紧。”
见这两人也来了,穆玄英便转了正色,同他们将日里所见都一一说了。颂温一拍额头道:“我是个粗人,倒是没瞧出这些细末门道,原来关窍竟藏在尸体中。”
穆玄英道:“眼下王家这边还须再同意姑娘疏通一二,待允准,便将尸体处理了。至于另一家……”
“这也不用担心。”颂暖一对狐狸眼微微弯起,手指细细划过杯沿,“我们虽没弄明白问题出在哪,却也想了个法子。他家中贫寒,尚有老弱妇孺要养,我们便赠了十几两银子,同他老父商议,愿承担一切开销,不必停灵七日,今日就选个地方下葬,好教亡者早早入土为安。待得晚上月黑风高,大家麻溜去处理掉也就成了。”
穆玄英不由拊掌:“亏得你们能想出这样好的法子,也能说得动他们。没了两处‘桩’,非逼得妖物再次出手不可,且再没旁的地方可逃了!”
颂温笑着挠挠头:“这也是阿暖想出的法子,他打小聪明机灵,我是万万比不得的了。”
许是他们一行人容貌各个出挑,不多时,缓缓走来个扇掩半面的姑娘,向颂暖道:“公子好生俊朗,真真是个神仙人物,以前却不曾见过?”
颂暖嘻嘻一笑,倏尔换了十成十的柔媚女音道:“姐姐说什么呢,哪里来的公子?”
姑娘一愣,转而去看皮薄易臊的颂温,却又见颂暖把手中茶送到颂温嘴边,柔声道:“大郎,喝茶了。”
众人:“……”
颂温咳得惊天动地,话也说不出了,姑娘目光只能无措地落在穆玄英脸上,看得只想一般路过的穆玄英连连摆手:“俺是来帮忙迁坟的,刚碰过死人身子,姑娘千万别靠近,仔细沾了阴浊晦气。”开玩笑,替人开解还被戏说是怜香惜玉呢,真跟人目送秋波,有的祖宗又不知该提出何等逆天要求。
姑娘闻言,面色登时大变,后退开几步,最后异常无助地看向莫雨。
莫雨冷淡道:“他挖坟,我埋尸。”
姑娘终于受不了了,放下手中扇子,落下句脑壳桥老,便匆匆跑了。
众人方才松了口气,岂料颂暖那一把娇滴滴好嗓子又不知捅了哪个浪荡窝,忽又走来一油头粉面的公子,笑道:“这位小姐……”
颂暖也笑,嗓子登时粗犷了数十倍,捋上衣袖,露出臂上强健的肌肉:“哎呀,又骗过一个真傻的。好呀好呀,总算有人要来讨教我的厉害了。”颂暖眼睛弯弯,从上到下扫了对方一眼,“你是想用哪里试试呢?”
公子面色比方才姑娘变得还精彩,两腿一夹扭头就跑。
穆玄英:“…………”
眼瞧着原本还人声鼎沸的茶肆瞬间清了大半,颂温扶额,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让诸位见笑了。”颂温头疼道,“阿暖早些年一直被当成女孩娇养,现在虽是男儿身,难免还爱这样玩闹作弄人,虽然失礼,但也没什么坏心思,还请不要怪罪他。”
颂暖玩够了,十分高兴,伸手要了碟花生,翘起一脚踩在凳子上,依旧是笑嘻嘻道:“淫者见淫,他们心中多有色欲,才会被皮相所误。我哪里是作弄他们,不过让他们瞧清楚自己的本心罢了。不然,怎的不见这两位错认?”
他虽一番胡言乱语,细听且还有点道理。穆玄英本想说些什么,却不料莫雨第一个认同开口:“世人沽名钓誉,实则多是假作君子,倒是可笑。”
“是吧?我与兄,英雄所见略同。”颂暖举起手中茶代酒,笑仰着干了,“人啊,就是这么个东西。”末了,他又拍拍颂温,挑眉道,“放心,你俩除外。”
穆玄英直觉这话说不出的古怪,可一时咂摸不出端倪,也只好咽下。
几人简单吃了东西,就匆匆去围观东边那户人家下葬,四人八只眼睛齐刷刷盯着棺木,生怕再横生什么变故。
生灵来世间,各有不同的路,各有各自的苦,众生平等,唯死与生。
大多人会准备好一切殷切期盼着降生,也会准备好一切,以尘世最后的热烈送走亡魂。
唢呐声下,一抔黄土尽,未亡人放声一哭,便是黄泉路上最后的妆点。
穆玄英看着,忽地望向身边的莫雨:“你以后,也会为我这样哭一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