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哄人的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别过脸去,装作专心致志地拨弄水面上漂浮的几片花瓣。
水面倒映着萧七临倏然亮起的眸光,像投入池底的星子。
他身体微微前倾,水波温柔地荡着,眉目带着点温泉间的水汽。
“以后?”萧七临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刨根问底的笑意,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逼,“谢兄这‘以后’,是明天,后天,还是……等我们下次再一起逃命啊?”
“萧兄,”谢明岑拖长了调子,慵懒里裹着点警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懂不懂?”
“懂,懂。”萧七临从善如流地点头,嘴角却翘得越发恣意,眼底那点渴望非但没褪,反而像野火燎过荒原,烧得更旺,直勾勾地烙在谢明岑身上,“只是谢兄这‘热豆腐’吊人胃口,着实磨人。”
谢明岑心道,老子这好不容易开个马甲,能让你瞧见了?再说了你看到我的脸,不会想弄死我?
谢明岑打定主意要把面具焊死在脸上,却被萧七临的目光看得怎么都不自在,他抬手想泼水过去,又觉得幼稚,只得悻悻然收回,转而捞过旁边冰镇梅子露的琉璃盏,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冷的酸甜滑入喉咙,很好中和了因为泡在温泉里而升腾的热意。
“这梅子露不错,萧兄怎么也不尝尝?”他没有理会萧七临的话,转而说起了梅子露,把琉璃盏往水面木托上一放,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萧七临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带动周围的水面也漾开一圈圈细密的涟漪。
他学着谢明岑的样子,也拿过一盏梅子露,却只是慢条斯理地抿着,视线始终没离开对面那人。
这无声的“对峙”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萧七临忽然轻轻“啧”了一声,带着点几不可闻的叹息:“谢七……”
他第一次完整地叫出这个假名字,声音低沉沙哑,像被泉水泡软研磨过,“你这面具……确实碍事得紧。无论怎样都只看得见半张脸。”
谢明岑眼皮一跳,终于忍不住豁然睁眼,正对上萧七临那双深不见底、笑意盎然的眸子。
他轻点指尖,面无表情道:“萧七临,别把你撩姑娘的手段用在我身上。”
萧七临真切地愣了一下,心底先是涌上荒谬,“什么叫撩姑娘的手段?”这句话在嘴边绕了一圈也没能说出来。
但这句话也确确实实敲打了一下他,萧七临自己都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想跟着谢明岑,想看他的脸,想亲近他……
这又是为什么呢?对他而讲,有什么好处吗?
萧七临又缓缓皱起眉,心口那点子兴趣和热意彻彻底底凉了下来。
谢明岑的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他看着萧七临略微有些纠结的的脸。
心里突然觉得这萧七临像只对着琉璃盏打转的猫,爪子再利,也挠不破那层冰凉的壳。
恰在此时,池畔垂挂的竹帘外传来了侍女隔着屏风小心翼翼的轻唤:“公子,戌时三刻了,备好的清粥小菜要凉了。”
暮色已沉透,灯笼的光在水汽里晕成模糊的暖黄团。
萧七临眼底的思索渐渐散去,他慢悠悠直起身,水波慵懒荡开。
“啧,看来谢兄的清净饭点到了。”他声音依旧带着戏谑,目光却不再黏上来,“再泡下去,粥凉了事小,我怕谢兄这身懒筋要泡酥了,等下得叫人抬着走。”
“哦?”谢明岑眼皮都没抬,随手从漂浮的木托上拈了粒冰镇过的葡萄丢进嘴里,清凉的汁水浸润了被热气蒸得微哑的喉咙,“萧兄操心得还挺细致。放心,真酥了也有地方躺,横竖饿不着。”
他这才慢吞吞地撑着池沿起身,温泉水哗啦从他湿透贴身的薄薄中衣裤上泻下,勾勒出流畅修长的线条,动作不见仓惶,只有一种事不关己的从容。
他甚至没回头,只懒洋洋扔下一句:“走了,更衣。”
萧七临看着他施施然离水的背影,水珠沿着劲瘦的腰线滚落,没入裤腰,那点被刻意无视的微妙躁意又浮了上来。
他也跟着起身,喉间逸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哼。
雾气朦胧的屏风后,干燥柔软的浴袍早已备好。
两人各自在屏风后擦拭更衣。
谢明岑的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日常任务,湿衣剥落,干燥的布料覆上微凉的皮肤。
“谢兄,”萧七临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比在水中时少了两分刻意的慵懒,多了点说不清的东西,“你连更衣,都这么稳啊。”
屏风那头,谢明岑系衣带的指尖一顿,随即又流畅地打了个结,声音平平无波,听不出情绪:“过奖。习惯了而已。萧兄倒是快些,凉粥伤胃。”
最后一句纯粹是顺口一说,没半分关心意味。